《渣亦有道》卞九欢

63、枫

　　那个眼睛看不见的美丽女孩啊……

　　此刻正孤单地坐着。

　　在枫树下，红色的枫叶飘在了她黑色的头发上。

　　梳得整齐的发丝，被风轻轻拂乱，飘在微微贴在脸颊的一畔。

　　川原千秋穿着整齐的和服，微微端着茶杯，在枫树下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轻声问道：“听说你啊，会做几天临时的爱人呢。”

　　唐桓哭笑不得，连忙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这是……”

　　川原千秋依旧盯着手中的茶叶，轻声开口：“请也留下陪我几天吧。这里太安静了。”

　　唐桓怕她误会了什么，连忙和她解释道：“我会帮助子渊姐姐，也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朋友的帮忙，这并不是我的职业……”

　　川原千秋失落地问道：“为什么要解释呢？”

　　盲眼的女孩哀伤地垂下了眼睛：“你是不愿意留下，对吗？”

　　唐桓怔住了。

　　她只是不希望川原千秋误解这件事的本意。

　　毕竟，最开始何子渊会找到她，也是因为姜郁想出了这个办法，又临时需要一个人在。

　　她就这么阴差阳错走进了何子渊的生活，又在这三天短暂的旅程中，快速地抽离。

　　现在，也不知道何子渊怎么样了。

　　唐桓看着红色枫树下的女孩，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孩，心里升起了一丝哀伤。

　　在川原千秋这么脆弱的时候，难道她要拒绝她吗？

　　川原千秋静静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将那小小的白瓷杯子放在了一片红色的枫叶上。

　　红色的叶片上，一个小小的白色瓷杯子，像极了呕心沥血的中央，滴落了一滴眼泪。

　　唐桓对川原千秋说道：“川原小姐，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陪你的话，作为朋友，我会留下来的。”

　　川原千秋微微抬起头，盲掉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伤感：“只见了一面就称作朋友的话，未免太过为难你了。”

　　她的话语，总是这么客气着，又隐藏着一点不会言说的期望。

　　姜兰兰坐在唐桓旁边，踢了她一脚，小声说道：“快答应啊。”

　　唐桓看了一眼姜兰兰，示意她不要这样。

　　她记得之前川原千秋说过，这个院子，是不留人过夜的。

　　川原千秋说过，因为到了夜晚，爱人的孤魂，会回到这里来。

　　回到这个铺满白色石子的院子里，回到这个满是红色枫叶的树下，静静地，和一杯空着的冷掉的茶杯一起，坐在川原千秋的身边。

　　眼睛盲掉的女孩，明明什么都看见了，却还是依偎在树干上，柔软的皮肤依靠在粗糙的树皮是上，静静地感受着风里，爱人的温度。

　　那夏日的风里，爱人身上，无形的温暖的感觉。

　　姜兰兰直接搬着椅子，往前挪了一点，说道：“川原小姐，你不要理会唐桓，她是个笨蛋。但是她也是个善心的人，你的要求，她会答应的。”

　　唐桓拉了一把姜兰兰的衣服，说道：“我还没有答应呢，你就替我答应了吗？”

　　姜兰兰回过头，在枫树下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唐桓，问道：“难道你不答应，还要拒绝川原小姐吗？”

　　这……

　　唐桓看向面前的川原千秋。

　　美丽的女孩满月一般的面庞，哀伤地垂着。

　　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手中的杯子，身体似是僵掉一般一动不动。

　　长长的睫毛，因为轻微的不安，轻轻地颤抖着。

　　那样脆弱又孤独的心啊……

　　正在院落宁静的风中，正在飘落的叶片中，发出着无声的邀请。

　　终于，唐桓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会留下的。”

　　她这一句答应一出来，姜兰兰就在一边捂着嘴偷笑。

　　大眼睛的女孩明媚的窃喜，像是小猫趁人不注意，偷食成功，正叼着自己的战利品胜利地炫耀。

　　唐桓见她笑得开心，就问道：“和你又没有关系，你笑什么？”

　　姜兰兰没有回答，反倒是川原千秋回答了。

　　川原千秋轻声呓语似的，说了一句没有人能听懂的日语。

　　姜兰兰追问道：“川原小姐，你说的是什么？”

　　川原千秋低下头，哀伤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当一颗沉寂的心无法表达的时候，路边的花束会为它言说。”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似是在看唐桓，又仿佛没有在看唐桓似的，轻声说道：“姜小姐，是在替我来笑呢。”

　　这句话实在是如此哀伤，让本来高兴的姜兰兰，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一片枫叶飘了下来，飘到了她的肩膀上。

　　川原千秋微笑了起来，对着唐桓轻声说道：“唐小姐，就像是这片枫叶一样啊。”

　　她轻轻地捻起了枫叶，把那片轻轻的叶子放在手心，柔声说道：“明明是被风带着路过的叶子，却在我的身边短暂停留了一瞬呢。”

　　即便是姜兰兰不撺掇，唐桓也不会拒绝川原千秋。

　　她只是不知道，川原千秋究竟需要自己做些什么。

　　唐桓问道：“川原小姐，我当然是愿意留下来的。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需要我做什么吗？还是说，只需要我留在这里就可以了呢？”

　　川原千秋微微抬起头，好像那双盲掉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人影似的，那双明净、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无比的哀伤：“夏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面对死去三年的恋人，都会明白再次相遇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川原千秋好像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对夏树怀有着唯一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何子渊曾经说过，在森山夏树去世后的三年里，每一个夜晚，她死去的灵魂都会回到川原千秋身边来。

　　他们会一起坐在紫藤花树下，一起沉默地喝茶。

　　川原千秋耳朵上银色的铃铛会微微摇动，发出着绵延不绝的铃声。

　　好像两个人的心，即便是隔着阴阳两岸，依旧还连在一起。

　　川原千秋说道：“她最开始去世的一年里，人们说我的眼睛瞎掉了，看不到面前的树，看不到面前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了，会撞到墙上，会意外走到马路上，被来往的车撞到……”

　　“可是我自己不觉得呀，我总看见夏树就在我附近，有的时候在练吉他，有的时候在写谱子，偶尔坐在我身边喝茶……”

　　自嘲一般地，川原千秋笑了起来，说道：“我眼中的世界，是她。”

　　说到最开始恋人去世的一年的时候，川原千秋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哀伤，反倒是有一种深深的依恋在。

　　温柔的，细腻的，像是两个人深深的凝视的时候，那一眼的温度。

　　“可是第二年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每当院子里有人的时候，夏树就不来了。只有人全部都走了，夏树才会回来，继续和我在一起。”

　　“很多人都说我已经疯了，疯掉到甚至两年了还认为夏树活着，我告诉他们夏树没有活着，可是夏树，也没有走。”

　　“我无法证明给他们看，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夏树的影子。”

　　“即便是我拿着相机去照，明明看见照下来了，别人却看不见。”

　　说到这里，川原千秋轻声呢喃：“即便是那时候有那么多的怀疑，夏树还是每天都呆在我的身边的呀。”

　　即便是，有那么多的反对，爱人还在她的身边呀。

　　说到这里，川原千秋低下了头，沉默下去。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唐桓问道：“川原小姐，你让我留下来，和这件事有关，对吗？”

　　川原千秋微微点头。

　　唐桓又追问道：“是因为你不能再看到夏树了吗？”

　　川原千秋闭上了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良久，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明媚的、哀伤的眼睛啊……

　　抬了起来。

　　明明知道川原千秋看不见了，可是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唐桓还是被那双无比美丽的眼睛吸引了。

　　像是一潭清澈的池水正静静地等你。

　　川原千秋说道：“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夏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