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卞九欢

53、笔

　　上午的咖啡厅里，温暖的阳光在白色的桌面上跳跃。

　　一片柠檬飘在气泡水里，在阳光的照射中，伴随着透亮的气泡起起伏伏。

　　何子渊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唐桓，温柔的笑容就像是那暖洋洋的阳光——

　　“昨天怎么那么晚才睡？”

　　看似不经意的提问，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在想什么呢？

　　不敢和她直说，只是就这么偶然的提起，像是一片羽毛似的轻轻划过。

　　划过，然后轻而易举地飘过去，好像不想在任何地方停留。

　　明明是想得到她的回应，却又看似温柔地跳过去，希望她不要注意，不要想起，不要提起。

　　唐桓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对着自己温柔笑着的何子渊，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说道：“昨天出了一件事。”

　　何子渊看着咖啡，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追问。

　　会不会太刻意？

　　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问她吗？

　　还是说，现在做点什么别的事情比较好，把注意力从那个秘密中引开？

　　但是她实在是想知道啊……

　　那一条深夜的消息里，唐桓是否也和她一样失眠？那么晚的深夜里，她是否也一样思念着彼此短暂相处的时光？

　　否则，为什么不等到天明再问？

　　她的心中有如此多的问题，想要问，又不敢问。想知道答案，又不敢知道答案。

　　可是喜欢那个孩子的心，难道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若非如此，怎么会在深夜里如此急切地回复，怎么会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然后露出那样沉醉的笑容。

　　一把年纪的人了，心思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这不就像是拿着手术刀剖开了心，就这么放在她面吗？

　　唐桓没有注意到何子渊的变化，在她的心里，子渊姐姐一直是这么温柔的，体贴的，让她感到安全的。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柠檬水，看着气泡从冰块上冒出来，看着水凝聚在玻璃杯子的外面。

　　她说道：“子渊姐姐，你不知道。”

　　“昨天那件事对我冲击太大了。”

　　“我总觉得，虽然拿出了全部，可是这么大的事情面前，还是拿少了。”

　　何子渊听她语气凝重，这才收回了自己试图询问的心，严肃起来，问道：“昨天那么晚了还给我发消息，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唐桓犹豫着，问道：“子渊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舍友的哥哥在工地受了工伤，九死一生在悬线上，要去医院做手术。可是她家里穷，无论如何都筹不到钱，我和我的另外一个舍友就在帮她想办法。我们今天找了老师，想请校方帮忙，老师们也在想办法了，但是说到底，这笔钱她还是要还的。”

　　何子渊问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桓见她问道自己，只好直白说道：“你昨天转给了我五千块钱，我本来可以都拿出来先给她，毕竟她的事情大。但是我左右权衡，还是留下了自己要用的钱，只给了她三千。我今天就是在想，如果我自己家里的人出事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尽可能多的帮助，但是我虽然这样想，自己却没有同等的心拿出来给别人。”

　　何子渊愣住了。

　　她没想到唐桓犹豫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那个善良的孩子啊，是如此的慷慨，让她都会为之汗颜的地步。

　　何子渊问道：“小桓，你还缺钱吗？你生活中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唐桓摇摇头，说道：“子渊姐姐，我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何子渊又说道：“你要是信任我，就也让我帮你的舍友一下吧。我这些年跟着湛蕊做公司，手上别的虽然没落着，但是钱着实是归我了不少。她的手术费还差多少？”

　　唐桓说道：“一共是三万的手术费，现在老师们帮她凑了钱，凑到一万七，现在还剩下一万块没着落。”

　　何子渊立刻说道：“好，这笔钱我转给你。”

　　她这句话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嘲讽：“哟，这还在一起没几天呢，这就要上钱了？”

　　湛蕊真是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咖啡店里，

　　就跟着咖啡店是她家似的。

　　唐桓连忙按住了何子渊，说道：“子渊姐姐，你先别急，这笔钱校方还会想办法的。你也不认识冉星光，你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这笔钱最后未必能还上。”

　　何子渊坦诚地看着唐桓，眼睛里写满了信任，轻声说道：“我既然拿钱给你，就没想过这笔钱要她还。”

　　唐桓面对着何子渊真诚的眼睛，一瞬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整个人手足无措，顿时怔住了：“可是，可是这个钱实在是……”

　　何子渊说道：“小桓，你不相信我吗？我们这些日子的相处，不足够让你信任我吗？”

　　唐桓犹豫了。

　　这本来是和子渊姐姐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她甚至都没有见过冉星光，就愿意慷慨把钱拿出来！

　　她可真是一个太好的人……

　　可是唐桓并不知道的是，何子渊并不是一个会信任别人的人，也并不总是一个如此善良的人。

　　她虽然乐善好施，但是有的事情，她还是能分得清底线。

　　这笔钱，她愿意拿出来，为的是唐桓。

　　她愿意相信那个善良真诚的女孩子，也愿意在她的世界里，留下那一点点的光芒。

　　无论那件事，是否和她相关。

　　那种卑微爱着别人的心啊……

　　是如此的急切。

　　以至于到了，甚至不想得到任何的回馈，只是贪恋每时每刻爱的体验，有那么一点点小的机会，就想要付出。

　　这个时候，湛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冷笑着看着唐桓说道：“来，说给我听听，你舍友的哥哥是在哪个工地，什么时候出的事，送的哪个医院，受了什么伤？啊？”

　　何子渊见她态度不善，立刻厌恶地看向她，说道：“湛蕊，你现在来闹什么，这和你没有关系！”

　　湛蕊说道：“你懂什么？这些年轻小姑娘愿意和你在一起，看上的不就是你的钱吗？你以为她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是绕着弯子找你要钱罢了！你给她的钱还不知道干什么用呢！”

　　唐桓说道：“算了，子渊姐姐，你要不和我一起去医院吧。这笔钱你要是真的给，就给冉星光吧。毕竟是你在帮她，我也不好沾你的光。”

　　她这话一出，湛蕊立刻挑衅地站起来，说道：“好啊，走，快快快，带我们去！让我们看看是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何子渊怒道：“湛蕊，你有完没完！”

　　湛蕊见她生气，还冲着自己大吼大叫，都被她那副把自己视作仇敌的态度给逗笑了：“你以为我害你呢？何子渊，我是在帮你！”

　　何子渊看着眼前昔日的爱人，看着她那副刻薄的模样，又看向唐桓，那一瞬间高下立判。

　　那颗充满怀疑的心，可眼前少女纯粹天真的善意，简直就像是一道深渊的两端。

　　一端是腐臭的泥沼，一端是无尽的花海。

　　泥沼就这么腐烂着，溃烂着，九年的情谊就这么化作泥沼，而花海正在眼前芬芳着，一朵一朵充满了生命力的花束，就这样自由地开放。

　　为什么爱错了人？

　　为什么这么晚，这么晚才遇到这么好的人？

　　遇到这么好的人，以至于自己的心，都不再敢敞开，不再敢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何子渊一把拉起了唐桓，那一瞬间，她甚至都觉得演这一出戏没什么意思。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还有什么好澄清吗？

　　那一瞬间，何子渊对湛蕊的失望，到了极点。

　　她对唐桓说道：“走吧，我们先去医院，不要理她。”

　　湛蕊一把拉住何子渊，说道：“等一下。你我好歹是九年的情谊，今天你就一分也不愿意信我？”

　　何子渊看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才注意到她眼角的皱纹。

　　已经衰老的湛蕊，即便是上了浓郁的妆，也遮盖不住衰老的疲态。

　　那双愤怒的眼睛里，写着昔日多年的怨憎，以及对失去一切的爱的渴求。

　　可是那份爱，早就已经，不属于她了。

　　难道她还希望拿回来吗？

　　唐桓见她们为此要起冲突，远超出了剧本的写法，连忙说道：“好了好了，子渊姐姐，我们走吧。”

　　湛蕊眉毛高高地挑起，傲慢地看着唐桓，就像是看着一个行骗失败的小偷，傲然说道：“走什么走，你要是不心虚，就带我一起去！”

　　何子渊厉声道：“我也不会带你这样的人去，脏了医院的地盘！”

　　湛蕊冷笑道：“好啊，你不带我去我也会跟着去，你以为我是谁？你在哪个医院我查不到？”

　　说完之后，她又立刻转向唐桓，蔑视的眼睛盯住了唐桓，像是盯住了要偷走她宝藏的窃贼，厉声说道：“我今天就跟何子渊赌！今天去了医院，要是找得到这个人，她真能给我变出来一个重伤的人，这笔医药费我出！我不仅出，我要把后续康复的钱都押上！”

　　唐桓目瞪口呆。

　　啊这。

　　这剧情反转还真没想到。

　　她万万想不到，湛蕊竟然如此笃定，笃定她是在骗人！

　　但是也正是因为她相信唐桓在骗人，才敢说得出口这种话！

　　唐桓愣了一秒之中，立刻下定决心——这笔钱就让湛蕊出。

　　老师们凑的钱都是她们的工资，而且还差一万块，若是全让子渊姐姐出了，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谁出都不如湛蕊出！

　　唐桓立刻说道：“你保证吗？”

　　湛蕊看见她这一问，下意识就是一愣。

　　三万块钱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事。

　　但是唐桓这个态度，让她意识到，这事儿可能还真是真的。

　　湛蕊咬着牙说道：“保证。”

　　唐桓立刻翻书包。

　　何子渊没反应过来，见她翻书包，还在劝她，说道：“好了，小桓，和这种人自证清白不值得，我相信你，我们走吧。”

　　唐桓从书包里掏出纸笔，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惊喜万分地看着湛蕊——

　　“你签字！”

　　何子渊：……

　　这孩子真机灵。

　　湛蕊：……

　　要命。

　　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