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卞九欢

47、花

　　你上次为我梳妆是什么时候？

　　自己还记得吗？

　　有多少年的爱情磨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沉沦在庸俗的生活里，遗忘在无尽的账单和亏欠里。

　　可是现在可好啊，你把我的账单一把火烧了，现在到了别人那里重新开始，倒是满心欢喜，清清白白啊？

　　那些年的争吵和互相憎恨忘了吗？

　　就这么轻易地爱上别人，好像前尘过往早就一笔勾销？

　　怎么可能？

　　湛蕊在心里冷笑。

　　那些未经世事的孩子啊，天真的以为爱情就是两厢情愿，两情相悦吗？

　　那，那些倾泻到你我身上的憎恨与埋怨，那些互挑毛病互相伤害的日子怎么算？那漫长的时间和冷战，那些坏掉的酒和枯萎的玫瑰，又要放到哪里去？

　　她逼近了一步，看着拿着棉花糖的唐桓，笑着说道：“小朋友就是好，还喜欢吃甜的东西，还喜欢漂亮的东西，是不是？那你知不知道外面卖的东西里，有的东西表面好看得很，包装精致得不行，你要是拆开了，就会看见里面确实一团糟啊？”

　　唐桓一听她话里的刻薄，立刻知道她在说什么，立刻护住了何子渊，挡在何子渊面前，说道：“阿姨，你少说两句吧。今天晚上夜色再好，也经不住你这么搅和。”

　　何子渊太熟悉湛蕊现在的样子了。

　　那一瞬间她甚至害怕，仿佛堕入某种梦境里，好像是唐桓不是她请来帮助自己的人，反倒真的是她的爱人，湛蕊现在就要把她这一身皮囊戳破，把过去的痛苦全都昭然揭示在她爱人的面前。

　　那一刻，她是何其庆幸，她先遇到了唐桓，这无非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戏。

　　何子渊不能让一个小女孩挡在自己面前，自己反倒是躲在她身后，于是轻轻拉了唐桓一下，说道：“小桓，你往后退退，和姐姐一起站。”

　　言语间，把唐桓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湛蕊看她们两个这你拉我我拉你的架势，心里不由得冷笑，说道：“可真是一出姐妹情深啊。”

　　何子渊说道：“湛蕊，你我之间，九年的过往，也不是几句话潦草就能说得清的。唐桓今年十八岁，你我之间的过往，足足有她半生，你与她说更多有什么意思？她无非是个孩子，你说多了，她能懂，能理解吗？”

　　湛蕊说道：“小孩子就该早点长大，早早知道自己爱上了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日后的下场是什么。”

　　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唐桓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道：“算了，子渊姐姐，我们别和她纠缠了，我们走吧。”

　　何子渊摇了摇头，说道：“走不得。湛蕊比谁都难缠，我们今天若是说不清楚，她不会走的。”

　　那双哀伤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无奈，映着流灯河的夜色，带着这九年的纠缠，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彻底了断的决心。

　　湛蕊说道：“好啊，那我们今天就当着你家小姑娘的面，把咱们过去的事情都说清楚吧？我看这丫头好看得很，在学校里，追她的人不少吧？何子渊，你自己哪儿来的勇气，这孩子就能铁了心跟着你不成？你不想想十年后，哪怕是四年后，她从学校毕业了，身边又是一拨杰出的年轻人，那个时候你人老珠黄，谁还会惦记你？自己都不先想清楚吗？”

　　何子渊低头苦笑。

　　湛蕊的脾气，她又何尝不知呢？

　　面容哀伤的女子，在夜色的河边，微微地扬起头来，凄楚地笑着，绝望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轻声问道：“湛蕊，你比我大几岁，你自己还记得吗？”

　　湛蕊怔了一下。

　　她说道：“你少和我说这些。”

　　何子渊又问道：“你曾因我比你小九岁，就照顾我，善待我吗？”

　　湛蕊怒道：“何子渊，你少给我装这些！你远比你的同龄人成熟，更比你的同龄人聪明，你有什么可照顾的！”

　　唐桓听湛蕊这样说，立刻说道：“湛蕊，既然你知道子渊姐姐比她同龄的人杰出，比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优秀，你有曾一丝一毫感恩过这么好的人爱上你吗？你有一点点知道，能得到这样的人的爱，有多幸运吗？”

　　湛蕊冷笑道：“你可真是剑破鞋的好手呀，小姑娘，专挑没人要的东西下手。”

　　唐桓立刻一把抓住何子渊的手，说道：“湛蕊，我今天就当着你的面说清楚，我觉得能认识子渊姐姐是我的荣幸。她温柔，善良，聪明，博学，除了在爱情里面看不清，其他哪里都好！我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我，我是很庆幸，很感恩的，我还觉得我很幸运。可是你呢，整整九年里，你哪怕是有一天珍惜过吗？”

　　湛蕊说道：“我用不着珍惜！就这种人，不配！”

　　唐桓拉紧了何子渊的手，说道：“好，你不珍惜，我喜欢，我珍惜，我当个宝。但凡我早生几年，子渊姐姐也不必在你身上受那么多苦！”

　　湛蕊被她气得：“你——”

　　唐桓知道，这个时候气湛蕊是一方面，但是最开始姜郁找来她帮助上演这一处戏，最重要的是——

　　帮助何子渊找回自信。

　　帮助她那个沉沦在无望里的朋友啊，找到最初的自己。

　　还记得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吗？

　　多少年沉沦在无望的生活中，忘记了这一切？

　　什么时候醒来，再一次看到真正的自己，依旧在蒙尘多年后尚有光辉？

　　唐桓抓着何子渊的手，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能感受到她的肌手指微微发颤。

　　唐桓转过头，坚定地看着何子渊，说道：“你遇人不淑，不要责怪自己，你是很好的人，知道吗？”

　　何子渊根本不敢看那孩子的眼睛。

　　曾见过沼泽里的人吗？

　　曾见过他们如何从一个泥潭里辛苦挣扎而出，却不敢向前走吗？

　　生怕再一次陷进去啊……

　　那孩子的眼睛实在是太明亮了。

　　年轻的朝气。

　　坚定的目光。

　　令人迷醉的温度。

　　那是爱还是悲悯？难以分清。

　　可是那一瞬间，那颗无比渴望被爱的心啊，就像是冰封在冷柜里心脏，迫切地渴望被人取出来，迫切地渴望被人触碰。

　　何子渊又一次躲开了她的目光，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半晌之后，她轻声呢喃道：“小桓，走吧。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

　　好戏还没上演呢！

　　唐桓看了一眼湛蕊，说道：“你不是说，过了四年，十年，我就不会在子渊姐姐身边了吗？”

　　湛蕊说道：“我不是推测，这不过是事实。你自己问问何子渊，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曾动摇过吗？她身边曾经有过多少比我年轻的女人？若不是我看得死，她会和我一起九年吗？年轻貌美，一身的优势，追逐者如云。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现在又一次重现，她可清楚着呢。”

　　何子渊听她的话越说越过分，都被气得笑了，说道：“我几时身边追逐者如云？你的公司早年不顺，我不就是要为了你的事业开拓人脉吗？工作上的伙伴换了多少批，身边多少合作人，你若是这么说，那我真是洗也洗不清了啊！”

　　那条晦暗的河流，在辉煌的灯火边上，静静地流过去。

　　河水下，多少翻涌着的记忆，就这么涌了上来。

　　这时，唐桓忽然说道：“子渊姐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温柔的眼睛里，写着令人动容的专注。

　　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啊……

　　何子渊怔了一下。

　　今天下午的时候，姜郁曾经特意和她讲过这件事。

　　这是她们三个一起商议出来的对策。

　　所有人都知道婚戒是何子渊心中的一个痛。

　　九年了，她一直等着湛蕊的一个承诺。

　　可是这个承诺，越来越重，却从来不曾来过。

　　有一次何子渊曾经在湛蕊的衣柜里找到了戒指，戒指上面确实已经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可是两年了，她始终没有问过何子渊到底愿不愿意和她成婚。

　　九年的感情，就连一枚戒指都换不到吗？

　　何子渊想不通。

　　直到有一天，她明白过来，那个时候湛蕊的公司还没有完全地归到她的名下。

　　当时是两个人一起创业的，若是两个人结婚了，日后上市，股份就要一人一半，分给何子渊。

　　何子渊为了这个公司付出诸多的心血，丝毫不亚于湛蕊。

　　可是她生性温柔，湛蕊想要大权，她就全然信赖，尽数交到湛蕊手上。

　　直到湛蕊一番动作之后，把所有公司的合法财产全都归到她自己名下，并且确定了这一切都是婚前财产之后，何子渊才猛地惊醒。

　　可真是一番好算计啊！

　　算计了人，算计了财，全算计进去了！

　　那她到底算什么？

　　何子渊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竟然要如此清晰地计算自己的价值，到底对湛蕊价值几何。

　　那枚戒指，两个人分手之前，何子渊从柜子里抢出来，扔到了窗外。

　　湛蕊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戒指，气得喘不上气来，问她：你明知道戒指已经买了，为什么还要生气？

　　何子渊反问：是吗？这是戒指，还是枷锁？亦或是你胜利的证明？

　　两个人，九年，就这么一刀两断。

　　两枚戒指，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天各一方。

　　从下午姜郁的那个电话打过来，何子渊就已经心神不宁。

　　是的，她想要一个保证，想要一个证明。

　　唐桓想好了对策，找姜郁买好了戒指，做了这么一个局，当着湛蕊的面，送给她。

　　一场盛大的求婚，一切都已经策划好了。

　　可是她却犹豫了。

　　不是不想要那个戒指啊……

　　唐桓撕开棉花糖松软的外皮，从里面掏出戒指来，笑着说道：“你刚才不愿意吃糖，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何子渊看着那枚戒指，她看一眼就知道是姜郁选的，姜郁的审美最好，且最清楚她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如此简单明了，却有十足的价钱在，一眼就能看出名贵。

　　像是她大理石的衣服，金属的饰品，冰冷，简单，却又美丽着。

　　这场梦，即便是已经被揭示了结局……

　　还有着完美的围观者……

　　可是要走到最后吗？

　　泥潭中的人深深的忐忑着。

　　假的，是假的，是她亲手写下的“假”字。

　　可是那孩子美丽的眼睛，那专注的神情啊……

　　何子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为何造化偏偏如此弄人？

　　最完美的人在了，最完美的故事已经开场，却偏偏是她自己亲手写的假象？

　　那就让她、短暂地、沉沦吧……

　　颤抖着，何子渊哽咽着说出：

　　“好啊。”

　　湛蕊的神色骤变。

　　何子渊的眼睛里泛着泪花笑着：“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