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1、烟火2 ...

  •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仿佛都在思忖着是该先说还是先等对方说。
      孟周抬手一指,对左边的青年说:“你先说。”
      既然被指名了,想躲也躲不了,左边的青年大大方方地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是一名法官,你们看电视的话肯定认识我。”
      他停顿了下,观察着几位听众的表情,很可惜并没有在他的听众脸上看到任何惊讶或者赞同或者欣赏的表情,他只能继续说了下去。
      “我这个人吧,从小就有贼强的正义感,幼儿园开始就拾金不昧,小学时候学校里每年的雷锋奖都是我的,高中和大学还做过各种志愿者,人生的每一秒都很闪亮,就像夜里放的烟火那样。其实每个瞬间都很难忘,硬要我说……那还得是那件事吧。”
      左边的青年徐徐道出了令他最难忘的事情。
      那是一件在社会上来说也较为轰动的事,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两年前,某市开庭宣判了盘踞当地十年之久的诈骗组织,组织头目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其余诈骗团伙成员分别获刑及处罚金,这一锅端让社会刹时清明,媒体当时有做过一个追踪特辑,把此案前前后后如何破获的全过程呈现在大众面前,而其中不得不提到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那就是潘烨磊。
      当时潘烨磊还是个刚入职的实习法官,主要的工作就是在民庭接待接待来上诉的市民,然后帮助师父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
      “那天我看到那大爷一个人在门外徘徊了一上午,觉得奇怪就上前问他有什么事。大爷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和他说什么他都只嘟囔着一句话,‘钱,我的钱,二十万啊’。我同事悄悄把我拉边上,用手指指脑袋,意思是这大爷脑子有病,让我别瞎管闲事。可我见那大爷瘦骨嶙峋,满脸写着有冤要诉,怎么能放得下心?于是我就把大爷带到办公室,请他坐下慢慢问他怎么回事。
      大爷可能是太久没碰着一个能听他说话的人了,激动地拉着我的手,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叫潘烨磊,是法院的实习法官。大爷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慢慢的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这位大爷就是诈骗组织的受害者之一,老伴早亡,有一个儿子在国外,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了,诈骗组织就冇准了这一点,三年来一直假装他儿子问他要钱“救急”,大爷爱子心切,这些年的积蓄都成了诈骗组织的囊中之物。若不是一个月前他儿子发现异样,执意追问,恐怕到如今大爷都被蒙在鼓里,真以为自己的钱是给儿子救急了。
      “大爷脑子确实不太好,口齿也不清晰,我在会议室和他来来回回掰扯了三小时,才把事情给捋清楚。完事儿大爷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肯放,说一定要我把那个混蛋给绳之以法。我就问大爷,您知道是谁骗了您吗?大爷给了我一张纸条,上头是一串电话号码。我就纳闷了,有那么确定的线索,怎么就没人管这事儿?后来我托人去查了那串电话号码,终于知道原因了。”
      许婆给两位青年倒了两杯水来,左边的青年正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咕嘟嘟喝了一口,继续他的故事。
      “这电话号码是当时市里面最大的连锁超市的总部电话。”
      他停了停,想等着听众惊讶的反应,可惜只等到了一张冷漠脸。有些兴致索然的青年只得接着把话讲下去。
      “我同事和我说这大爷这阵子天天都来法院门口,刚开始有人接待他,但听他话都说不清楚,还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没当真。电话呢确实也去查过,可人家是正规注册的公司,哪里是你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说有问题就有问题的?公司电话本来就是公开的,谁都可能看到,于是大家就一致以为是这大爷年纪大了太无聊,随便搞了个事儿想刷刷存在感。后来就没人再理过他了。”
      “然后呢?你相信了他?”孟周紧盯着左边的青年,开口问。
      “我相信我亲眼看到的和亲耳听到的。我和师父说,我想要跟这个案子,恰好那段时间没有特别忙,师父就让我放手去干。诈骗组织的受害者肯定不止大爷一个人,我从大爷那儿了解到他们每次都让大爷汇款到一个国外的账户,我听我在警察局的朋友说过,这些诈骗团伙最爱挑那种儿女在国外的老人下手,给一个国外账户也不会让人起疑,所以那一个月我跑遍了市里所有的银行,想问他们要境外汇款的记录。这事儿当然没那么简单,我真的是跑断腿、磨破嘴,才终于搞到了一部分的记录。然后我一个个走访那些可能是受害者的老人,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十个里面有八个都对那个电话号码有印象!”
      左边的青年亮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之后这件事引起了足够的重视,法院联合警署一起调查,终于抽丝剥茧把这个诈骗组织给一锅端了。那个连锁超市的老板其实是这个诈骗团伙的共犯,帮助他们洗钱,并提供正规的证明,好几次线索都断在了电话号码上,在头脑迷糊的老人和正规注册的大公司之间,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相信后者。
      “这起案件破获后,师父逢人就夸我能干,我本来还要熬一年才能升级初级法官,结果半年后就升了,忒有成就感!还不仅仅是这些,哈哈,做人啊是真的有福报,谁能想到那大爷家还有栋大别墅,直接把我立为大别墅的遗产继承人了!欸!本来我这人生可是得飞黄腾达步步高升的啊,也不知道哪个手欠的直接一锤子把我给砸死了。这种人真的不得好死!死了也不能投胎!必须得进十八层地狱好好的受一番折磨!”
      左边的青年愤愤起来,这时右边的青年却沉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孟周问左边的青年:“这就是你最难忘的事情?”
      左边的青年点点头道:“是啊,还有什么比破获大案,破格升迁,意外之财更让人难忘的吗?”
      “所以,这和烟火有什么关系?”
      左边的青年明显不耐烦了:“这位大哥您是不是健忘啊?我之前就说了,我的人生就像烟火一样,刚爆开就结束了。我说,我人生的每一秒都很闪亮,您是没听到是怎么?”
      “我听到了。”孟周冷冷回道,“所以你的‘闪亮’指的便是升官发财?”
      左边的青年不知所以地眨眨眼,仿佛在问“不然呢?”。
      孟周没再与他多说,转向右边的青年,用眼神催促着他发言。
      右边的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大爷才没留给我什么遗产,大家都那么传,我也是很无语。大爷确实有一栋别墅,不过他是委托我帮他做遗嘱公证。哎……不提了,我说说我的故事吧。”
      右边的青年有意识地环顾了下望乡台,感叹道:“我上次来怎么就没见着这个地方呢?”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包括左边的青年。
      右边的青年笑了笑:“没错,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这也是这一生让我最难忘的事情。”
      他平淡地开始了他的讲述,说那是他十七岁时,某天晚上去老师家补课,结束时已经快十点了。老师家就在他家隔壁小区,回家路上要经过一条幽暗的基本没什么人的小道。那小道上只有一盏路灯,经常明明灭灭要坏不坏的,每次走这条路他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还被从树丛里穿出来的野猫吓到过。
      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走在这条道上,没走几步就听到左边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心慌了起来,放慢脚步,侧耳倾听,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幽暗的小路寂静无声,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应该是错觉。
      正要迈步向前时,突然听到一个很清晰的女声“救!”
      这肯定不是幻听!
      “我当时害怕极了,是一个女声在求救,就在左边的草丛里!可是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动,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赶着我往草丛里去。当时太黑了,我又不敢开手电筒,努力睁大眼睛才能看到一点点轮廓。就在草丛里,一个男人扼住一个女人,女人的眼睛再黑夜里特别亮,这是我从没见过的‘求生’的眼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那双眼睛。我知道,我不能逃。”
      歹徒从腰里掏出一把刀,挟住女人当人质,潘烨磊不敢轻举妄动,一边安抚歹徒,一边找机会攻击,被他言语吸引注意力的歹徒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一点点下沉,终于能碰到地上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一粒石子瞄准歹徒持刀的右手掷去。
      这一掷刚刚好砸中歹徒的右手腕,手一松,刀滑落,女人趁机挣脱开束缚,拔腿跑到潘烨磊的身后。
      没了人质的歹徒彻底疯狂,捡起地上的刀就朝潘烨磊扑了过来。
      潘烨磊大吼着让女人先走找警察,自己用双手抵住了歹徒的攻击。
      歹徒的身形并不壮,他俩形成势均力敌的僵持之势,那把刀便在两人之间危险地移动,差那么一毫米局势就会倒向一边。
      “当时你在想什么?”孟周问他。
      右边的青年耸耸肩:“我说我在想自己简直太伟大了,你信吗?”
      孟周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死亡离你只差一毫米,你根本无力去思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输、不能死。我无比庆幸自己平时有锻炼的习惯,在持久的僵持下我能感觉到对方渐渐力不从心支撑不住了。只要比他多坚持一秒,我就能彻底制伏他。可能也是这样一个念头让我分了心,对方突然吼了一嗓子,直接把我吓了一跳。这一吓气漏了一半,那把刀就直接刺进了我的胸口。那个瞬间我眼前一黑,不记事了。”
      右边的青年脱了上衣,露出□□的胸膛,向孟周展示左胸处的刀疤。
      他这一展示把左边的青年给逼急了,也跟着脱下上衣,一模一样的位置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
      孟周对此却毫不在意,他问右边的青年:“刀子扎进胸口的那个瞬间,你后悔过吗?”
      右边的青年愣了愣,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就闪过一句话,‘啊,我要死了。’当时真的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现在我还敢不敢那么拼连我自己都说不准。不过,有一点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就是我竟然输了!明明只要坚持住我必赢,但不争气的在那一刻松气了。太废物了!”
      “你就没想过那晚不管这闲事,你就不用经历生死的考验?那女人对你很重要吗?”
      “我不认识她,后来她来医院探望过我一次,然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那为什么?”
      “救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吧。相反,如果我不去救她,那我会后悔一辈子。”
      右边的青年语气坚定,有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
      孟周嘀咕着:“真是奇怪。”
      左边的青年也跟着附和:“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有人自己往刀口上撞的?这个故事一听就像编的,信不了一点。”
      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谢必安开口问道:“你说你来过这儿?”
      右边的青年点点头:“再醒来的时候我四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黄沙。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死了,这里是地府。还真被我说对了,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做梦呢。”
      “见到谁了?”谢必安又问。
      右边的青年摇摇头:“我没有在这里待很久,当时好奇确实四处走了走,但这个地方好像没有边似的,走哪儿都一个样。忘川河、奈何桥,还有这里,我都没见着。”
      “他那次没进鬼门关。”孟周解释道。
      在□□受到严重伤害而无法再作灵魂的载体时,灵魂是有可能提前来到鬼门关。但只有阳寿已尽的灵魂才有资格通过鬼门关,进入轮回之路,那些命不该绝的灵魂只能徘徊在鬼门关外,如果□□被修复他们可以重回人间,而□□如果无法被修复这些灵魂就会成为鬼门关外的游魂,一直游荡到他们的阳寿殆尽,才能进入鬼门关,重新投胎。
      幸好曲琪今天不在,如果他在这儿,定会就着鬼门关的问题追着孟周刨根问底,就不得不编一套说辞来说服他。
      “后来我太无聊了,就躺地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而在这儿看到的一切被我当成了一场梦,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太神奇了。”右边的青年感叹道。
      “所以,对你而言最难忘的事情是十七岁时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孟周向他确认。
      右边的青年认真地说:“这是一个很难忘的体验,不是吗?”
      谢必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左边的青年不服气地说:“这和烟火有什么关系?!你随便瞎诌一个事儿就要信你?”
      “哦,这事儿当时也上过新闻,不过因为我那会还是未成年,所以新闻里没有露脸也没有暴露本名,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这事。”
      左边的青年无话可说,只能用眼神求孟周主持公道。
      孟周也很配合,严肃而冷峻地重复了遍左边青年的问题:“这事情和烟火有什么关系?”
      “非要有关系吗?”右边的青年反问道,“你让我说一个印象深刻的故事,我说了。你让我点一杯酒,我点了。我也解释了我就是烟火那样的人,燃烧自己让所有人开心。这还不够证明我就是潘烨磊?”
      孟周盯着他们二人,沉思了一会。
      两个故事听下来,左右两位青年的状态有了明显的差别。
      左边的青年更加激动,火热的眼神催促着孟周赶紧下一个判决。
      右边的青年却变得更加沉稳,他安静地坐着,眼望他处,似乎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毫无兴趣。
      孟周站起身,朝吧台走去。忙活了一阵后,他端着一杯酒走了回来。
      “你的,烟火。”
      酒杯被放到桌上,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一人发出了欣喜的欢笑,一人在笑声中沉默。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