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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烟火1 ...

  •   酆都人民与一般所想有所不同,除了为地府工作外,更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他们会继续研究在人世间的未完之事,同时也需要娱乐和放松自己——尤其是在这漫长到不知何时是尽头的地府中。
      酆都人民中最流行的四件事:飞龙在天品美食、孽镜园中观四季、瓦舍勾栏找乐子、家里躺平看电视。
      这最后一项是这一百年来才流行起来的新事物,刚被引入地府,就获得了酆都全体住民的喜爱,最流行那段时间的晚上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火热程度。
      起先电视上播放的内容都是对接人间的电视信号,之前只能靠新入住的伙伴了解人间事物的酆都人民在有了电视之后,即使生活在地府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人间的生活,知道人间最近流行什么游戏、爱好什么故事、有些什么八卦,这为他们千篇一律的酆都生活提供了不少乐趣。
      尽管电视如此流行,但孟周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东西。
      他觉得吵。
      从一个小方盒子里冒出来好几个不认识的人的声音,交错不断、喋喋不休,孟周只觉得脑壳疼,所以他在建造望乡台时并没有把电视机纳入配置(尽管他知道很多酒吧都会有电视机)。悠悠的爵士乐,才能让心情变得平静而适意。
      这是孟周的坚持,而最近这个坚持却有了松动。
      不知从何时起,当他一人独守望乡台时心中会萌生起一种怪怪的感觉,他无法用语言去描述这种感觉,只觉得胸口某块地方缺了个口,那风吧就直接从那缺口穿来穿去,凉飕飕的,令他很不舒服。
      他知道,人类有一种感觉叫做“寂寞”,兴许就是寂寞吧。
      于是孟周想到也许可以在望乡台安个电视机,小方盒子里的叽叽喳喳兴许可以填补胸口的缺口,他那么想,也那么做了。
      曲琪看到这电视机的时候兴奋得连叫好几声,霸着遥控器就不停地调换频道,并且两眼放光地盯着屏幕上的事物,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有那么好看吗?”孟周表示怀疑。
      “太怀念了!”曲琪大声感叹,并且埋怨道,“有这好东西,你真该早点装!”
      孟周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嘴角却不自禁地扬起。
      缺口好像确实被填上了,这玩意儿还挺管用。
      电视被引入一百多年后,酆都城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电视台,电视台吸纳了不少生前优秀的电视工作者,主要工作是编排每天的电视节目以及制作“酆都新闻”。
      酆都新闻是现在酆都电视台唯一的一档自制节目,在每天晚上七点准时播放,内容是地府每日民生、酆都管理新政、灵魂流动情况等。
      孟周每天都会准点打开电视机,收看酆都新闻,他发觉电视机是非常便利的收集情报的工具,现在对它已经完全没有偏见了。
      这天七点,他按时打开电视。
      小方盒子里响起熟悉的旋律,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位端庄大气的女性,用着沉稳平和的声音与观众们打招呼。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酆都新闻。首先,向您介绍一下这次节目的主要内容……”
      望乡台中的亡灵们纷纷抬头看向电视机,这对于他们这些刚刚来到地府的灵魂还是十分稀奇的。
      第一则新闻画面给到了酆都广场,里三层外三层地聚满了人。人群中央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孩正手舞足蹈、滔滔不绝。
      “咱一个绝世大好人,每天兢兢业业地办好事,种了很多的功德果,却因为上一世是个大混蛋早早就到了寿命,这到底是几个道理?好人不该有好报吗?好人不该留在人世间多造一点福吗?上一世若是恶人,便在上一世早早收了他的命,这与现世有何关系?在座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你们想一想,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留在地府延续人生?不正是因为遗憾,因为觉得命不该绝?这都是那狗屁的因果轮回导致的,我们不该站起来反抗吗?”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群情激奋,躁动、不安、危险的气息透过屏幕都能感觉得到。
      望乡台中亦是如此,已经有几个客人捏紧双拳口吐芬芳了。
      孟周心觉不妙,正想关掉电视以免亡灵们的情绪变得不可控制,恰在此时,新闻切回了导播间,女主持人一脸严肃地播报:“最新消息,魏征大人正在赶往酆都广场,有关部门依然在极力搜查这位自称严岱的孩童的真实身份。事件后续请持续关注酆都新闻。下面是酆都轶事……”
      虽然画面切掉了,但议论还在继续。
      酆都广场的这个事件已经持续一天一夜了,那小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昨天傍晚时分出现在酆都广场上,一上来就叫嚣着要见阎罗王和酆都殿两位文判官崔珏和魏征,他要当面与他们对峙现行轮回法则的不合理性。
      一般出现这类事件,最先出动的肯定是酆都的武官们,这次钟馗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正欲动手,却见这小儿眉毛一横、怒目圆睁,对着他就叫骂:“我不和你这不识变通只会动粗的一介武夫说话。”立马把钟馗给架在那儿了,直接动手吧即应证了他口中的“只会动粗”,可不动手这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正合了那小儿的意,于是只能僵持在那儿。
      那小儿见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便得意起来,把酆都广场当成了自己的演讲台,在那儿高谈阔论起来。
      依这小娃之言,什么轮回、什么因果、什么功德全都狗屁!现世凭什么影响来世,又为何要受制于前世?每个灵魂都是自由的,在这一世种的因,便应在这一世结果,凭什么生生世世无止无尽地受这轮回之苦?饮下孟婆汤的那一刻便该与现世一刀两断,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进入下一段人生,这才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生死观。
      演讲持续了一天一夜,人群被疏散了又聚集来,被疏散了又聚集来,怎么都清不干净,唯有等能与之辩论的魏征来救场了。钟馗干脆两手一插腰,组织冥兵们维持起现场秩序来。
      小娃的主张在孟周看来完全不知所以,轮回的法则在地府已经运转了五千年,从未有一人对其提出过质疑。在天地人三界之中,灵魂是一条绵延持续的长线,而某一世不过是组成这条长线的短暂的一小段。若是饮下孟婆汤便与前世毫无关系,那灵魂岂不是也变成一段一段的?
      那小娃不过是不想承担上一世的果,这无非就是人类任性自私的表现。孟周觉得十分可笑,这个世上谁还不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了——无论这个自己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如果死能解消所有的恩怨,那可就太便宜那些作恶的灵魂了。
      他看着望乡台中还在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的亡灵们,摇了摇头。
      真的搞不懂这些人类。
      这时,清脆的铃铛声响,从门外闯入两个湿漉漉的人,还有——
      “汪!汪!”
      一只湿漉漉的黑狗。
      小黑围着那两个湿漉漉的人一边打转一边疯狂地冲孟周叫唤。
      孟周定睛一瞧那两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服装,比双胞胎还要像。
      许婆瞧见如落汤鸡般狼狈的二人赶忙拿了两块干毛巾递给他们,并把他们迎入店里。
      孟周扔了块骨头给小黑,这只冥犬嗷嗷叫了两声,开心地叼着骨头跑出门去了。
      而孟周则走向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青年,他们互相瞪视着对方,仿佛两人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及孟周发问,两人就抢着说:“他变的我!”
      眼前的状况很明显,这俩一模一样的人不是什么双胞胎,而是有一个灵魂穿了另一个灵魂的皮,为了某个目的。
      “他撒谎!”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说完后狠狠瞪着对方。
      左边的青年趁着空隙抢到先机:“他不长这样,我见到他时,他是个女人,站在外面那条河边上,我以为她要自寻短见,就想上前阻止,没想到她反手把我一推,我反应快,一把拉住她,然后我俩就一起掉河里去了。”
      右边的青年不甘示弱:“他撒谎!他才是那个女人,我把她一起拖下水后挣扎了好久,那河里一股血腥味,我特别想吐,完全挣扎不动,一直往下沉。快晕过去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给拖上了岸,就见到我边上躺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是真的!”两人声音叠着,宛如一个声儿。
      孟周凝视他俩许久,神情逐渐暧昧且阴森,盯得那俩不由自主都往后缩了缩。
      “你……们叫什么名字?”孟周终于发声。
      “潘烨磊!”
      这个声音不属于两个青年,而是从门口传来。
      匆匆跑进来的是一个身着白色西服的男人,见到孟周与那两人时明显愣了下,随即看向孟周,问道:“怎么回事?”
      来人是白无常谢必安,不过只有他一人,并未见他的搭档。
      孟周答:“有一个灵魂窃取者。”
      谢必安的目光在两个青年间游走,没一会就摆出他招牌式的营业假笑,对其中一人礼貌地说:“跟我走。”
      被搭话的青年身体微微向后,警惕地盯着他看。
      这时,孟周介入两人中间,对谢必安道:“七爷,我和他们聊聊。”
      谢必安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不过他并没有坚持,而是乖乖听话,退到一旁靠墙而立,静静地观察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只是脸上的笑容愈发的阴森可怖起来。
      孟周面向二人,确认道:“潘烨磊,是你们的名字。”
      “是我的名字。”左边的青年纠正道。
      “别听他胡说,潘烨磊是我的名字!取光明磊落之意,是我爸妈对我的期望。”右边的青年不甘示弱。
      孟周对名字的含义毫无兴趣,他又问:“怎么死的?”
      抢先回答的还是左边的青年:“在路上走着走着,天上掉了东西把我砸得不省人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孟周把视线转向右边的青年,就见他小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啊!”他忽然眼睛一亮,张大嘴巴指着左边的青年叫道:“是你!”
      几乎是同一时间,左边的青年也反指着右边的青年大呼:“是你!”
      右边的青年急匆匆地抢话:“我来这儿的路上碰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我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和他聊了许多事。我把我的姓名、死因、身世、爱好等等都告诉他了。是他,一定是他在冒充我。他还扮作女人想要谋害我,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穿我的身份去投胎。”
      孟周眉毛轻轻一挑。
      左边的青年连忙辩驳:“是他!他要害我!他叫钱程,他说他很可怜,从小没爹没娘跟着师父长大,师父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也死了,然后他就跟着一个□□老大混,在一次火拼中没拼过对手落了命。”
      孟周觉得这事儿愈来愈有趣了。
      一旁看戏的谢必安终于没忍住插嘴提醒:“钱程,灵魂窃取在地府是重罪,一旦被发现十生十世都无法逃脱地狱之苦,你可要想清楚了。”
      “那可最好了。”左边的青年狠狠说道。
      右边的青年却一反常态,低下头沉默了。
      孟周的眼神依次在两人身上停留,缓缓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分辨谁是真的潘烨磊。”
      两位青年纷纷向他投去期待的眼神,对于这个办法他们都很感兴趣。
      “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两位青年一起摇了摇头。
      “奈何桥上叹奈何,望乡台上遥望乡。”
      “望乡台?”其中一位青年喃喃问道。
      “没错,所有的灵魂想要重入轮回都必须来望乡台、饮孟婆汤——除了‘有罪’的灵魂。”
      听了这话,右边的青年轻轻问:“那‘有罪’的灵魂呢?”
      “‘有罪’的灵魂会被带上阎罗殿接受四大判官和阎罗王的审判,然后决定他去往哪一间地狱,服多少年的刑。”
      “无一例外?”左边的青年问。
      “即使有,你也不会是那个例外。”孟周笑了笑。
      这回,两个青年都没有说话,十分默契地低头思索。
      久之,右边的青年抬头问孟周:“你说的分辨办法是什么?”
      孟周淡淡地说:“点一杯酒,然后告诉我为什么。”
      “你是谁?”左边的青年目光变得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孟周。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谢必安脸上依然挂着他招牌的假笑,替孟周介绍道:“他是孟婆的外孙,这家酒吧的老板。哦对,刚才忘记说了,这儿没有孟婆汤,只有孟婆酒,很有意思吧?”
      “孟婆酒?喝了也会忘记一切吗?”右边的青年认真地问。
      “没错。”孟周回答。
      “那如果我们都喝了,不是永远都分不清谁是谁?”
      “每个人的孟婆酒都是独一无二的,酒说不了谎。”
      “我明白了。”右边的青年说,“孟婆酒只会对真的潘烨磊起效,对吧?”
      孟周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即催促道:“怎么样?开始吗?”
      “等等,你说每个人的孟婆酒都是独一无二的,那钱程喝了他的孟婆酒不是也会起效吗?”这次提出异议的是左边的青年。
      “你这个问题非常好,确实是这样。不过我只会上一杯酒。我会根据你们给出的原因来判断哪一杯才是潘烨磊的酒。”
      “凭你的主观判断?”左边的青年质疑道。
      孟周摆出了听不听有你的姿态,而右边的青年已经率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相信我自己。”
      话已至此,左边的青年也只能顺从。
      “我先点,烟火。”
      “一样。”
      这可更加有趣了,孟周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两个人,点两杯同名的酒,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铁定觉得冒牌货肯定会说服他制作属于钱程的那杯酒。
      这有趣的走向让谢必安也直起身子,好奇又好笑地盯着孟周。
      “说一说原因吧。”孟周对他俩说。
      “真是麻烦,”左边的青年翻了个白眼抱怨着,但还是乖乖地说出理由,“我今年二十六岁,在人世间留下不少光荣事迹,可不就像爆发的烟火一样,夺目又短暂。”
      “你呢?”孟周问右边的青年。
      “我这二十六年,很用力地活着,对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燃尽我所有的能量,希望他们开心,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烟火,为了让别人快乐而燃烧自己。”
      孟周仔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同样的泰然自若让他无法在两人脸上看出破绽。
      “不够,我需要一个更具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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