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权阉》莫药眠

2、乌家祸

　　乌探青自那日长亭送别之后便时有心绪不宁，乌家上下还都当她舍不得乌君烨和魏行晚，都拿她打趣：“三姑娘是更念着咱们家二爷呢，还是更念着那魏家长得顶顶好的魏公子呢？”

　　探青只笑不答。

　　她曾以为自己会思念他们，可原来到了今日，她才知道，比起小女儿心思，她更心念乌家的命运前途。自那日书房听了父亲的话，她便灵敏感知到了乌家今时已不同往日，但身处后宅的女子还没有这样的忧虑。主母孙氏仁心仁德，却不是个爱多管事的人，自从探青在管家方面露出一些过人之处来，孙氏便将宅子里的事分了一半给她打理，自己则诚心礼佛，每日照看会子儿孙也便罢了。而探青的大嫂，也就是她曾经相熟的好友刘氏清荷则整日一副病容，少有见她，即便是偶尔见她，她也是一身酸味儿瞧着她：“哟，三小姐可真是乌家的好女儿。”

　　而父亲和大哥更是瞧不见身影。

　　她夜里睡不着，便在月光下蒙着眼睛写书法。

　　颂竹知道她这时候不便人打扰，知趣地回屋子做针线了。

　　平日凡写个一柱香也便心平气和了，今日她的心海翻腾，总找不到靠岸之处。突然想到父亲房中有封上好的书法，探青只好取了蒙眼的遮罩，搁下了毛笔，朝书房去。

　　房中没有灯火，没有人声。

　　“吱呀——”一声推开门，她借着月光四顾，一切还是原样。

　　点了烛火，探青轻手轻脚地翻查起卷轴，翻到自己幼时防着大家画的，寄存在父亲这儿的《村居图》，她心生感慨，刚刚拿起一看，她的心就霍然收紧——这副画被别人动过。

　　而这个人……这时候还在这屋子里吗？

　　她悠悠地放回原位，想装作无事发生地去熄灭灯盏，却还是僵硬了身子。

　　一片冷光闪过她木然的眼睛，而下一刻，一柄短剑就抵在她的脖颈。

　　“乌三小姐，只要你乖乖的，不会有事。”

　　她冷笑一声，转过身子：“阁下有何所求，不若直接开口。”

　　探青这才看清，拿短剑的是个高大壮硕、面阔颌方的男人，而他身后那人，明明是双多情的眼睛，偏偏露着无情的寒光——

　　“厂督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从正门入，偏要做背后的宵小之辈？”探青咬着牙笑道，“真是巧合，才念着您，您就在这儿了。”

　　怀溯按下佟越，冷冷道：“借用三小姐您的话来说，我们都是替皇上分忧的，若我们是宵小，那皇上该是什么？”

　　佟越很难理解为什么怀溯要和这个尚显稚气的小娘子多掰扯这些，转过身关上门便接口道：“今夜乌家阖家抄家，现下官兵已到正门了，督主，咱们速战速决吧。”

　　此话一出，犹如一壶冰水自探青头顶飞泼而下——“你说什么？”

　　佟越不耐烦地摇摇头，怀溯却微微抿唇：“三小姐的耳朵没有问题，便不用再复述了罢。乌家欺上瞒下，贪污受贿，陛下已是容忍多时才发难，且开口饶恕了你们家的女眷和幼子，只是如今，免不了抄家入狱，家道中落是必然了。”

　　乌探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她的身子是忍不住地颤抖，因为她知道，怀溯说的是真的。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佟越朝怀溯一点头，二人便转身摸索窍门，只听“笃笃”两声，书房边角开了个暗口。探青忙拉住怀溯的衣袖。

　　佟越早动了杀心，杀气一腾，探青便打了个冷颤。可怀溯却瞪了他一眼：“先完成任务吧。”

　　他不懑道：“是。”进密道之前，他还郁郁瞪了探青一眼。

　　探青问道：“你们方才是想直接了结我吗？”

　　“是。”

　　“那为什么最终没有？”

　　“因为……”怀溯眼波流转，暗暗看了一眼她拉他衣袖的手指，探青忙缩了回去，“因为，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乌探青虚虚地眨了眨眼睛：“我是有这样的猜想的。否则那日你没有缘故不会故意来接近我。甚至今天，在这个时刻，你还出现在乌家。父亲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要你来动手？而我，只是乌家一个不起眼不重要的女儿，甚至连嫡出也不是，又有什么值得你需要？”

　　怀溯道：“我不能告诉你。”

　　他这样回答在探青意料之中，可是下一刻，她听见他略微压抑的声音说：

　　“实在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

　　她是在什么地方感受过这样的感觉呢？

　　她觉得他说的话是那样不可信，可是她仍然想到了话本里一些怦然心动的时刻。

　　他那双静心雕琢的眼睛是一直这样闪着琉璃的光彩吗？他世上罕有的容颜是因为她露出怜惜隐忍的神情吗？

　　对上探青茫然的眼神，怀溯嘲笑道：“你不会信了吧？对上一个不起眼、不重要的庶女，我凭什么要如实相告呢？”

　　探青闭了闭眼睛，心道：这是一个太监，还是一个死太监。

　　佟越自暗口探出头来：“督主，快下来。下面有情况。”

　　她刚想离开，怀溯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过是轻轻的，很轻很轻的。

　　“自己家的地道，不进去看看？”

　　乌探青冷笑一声：“比起地下的死物，我更关心地上的活人。”

　　怀溯失笑，心知她已知此行目的，摇摇头道：“可惜这由不得你，乌家的菩萨。”

　　她心弦一动。她总觉得他好像对她很了解。

　　可是她不会想到，他已注视了她良久良久。

　　楼阶一完，是狭长而幽暗的密道，有点光亮落于远方。

　　怀溯松开了她的手腕，却被她反抓住衣袖。

　　看着前边带路的大块黑影朝前走着，怀溯半侧过身，低声问她：“怕黑？”

　　探青答道：“我不怕黑，可是我怕他突然起意杀了我。”

　　怀溯强压笑意：“那你不怕我动手？我别忘了，我是和他一伙的。”

　　“不会的。”探青把他的衣袖再抓牢了三分，“你对我有所求，我是不会忘的。”

　　他终于低低笑了出来。探青身上有股赌徒的自信，让他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爱。

　　佟越却在前边大为光火：“大人，且快来！”

　　二人走完通道时，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何谓“金山银山”，也不外如是了。更何况这金山银山里，还嵌着数不尽的珍玩奇宝，竟都像是无人在意似的。

　　怀溯快步向佟越走去，使得抓住他的探青不得不小跑跟着。

　　“怎么了？”

　　佟越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怀溯，怀溯摇摇头道：“你将它打开便是。”

　　探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抓着他的衣袖他不方便，且出了狭长的地道，这里有明珠照耀，不比白昼的光亮逊色。

　　她像只受惊的小鸟，松开了手。

　　怀溯却像无知无觉，只注视着佟越展开的画卷。

　　探青看向那图，却又不自觉用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佟越道：“大人，属下是个粗人，看不懂这画用意。”

　　怀溯颔首：“不是带了这丫头来吗？”

　　突然被点名的探青走上前去，从佟越手上接过这副画。这副画和她为父亲画的《村居图》一模一样。

　　“怎么，有勇有谋的乌三小姐也瞧不出名堂了？”

　　这话中多有揶揄味道，探青却恍若不察：“这副画是我幼时从名画中得到的灵感，画给父亲的画。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佟越道：“此画在一众贵物中显得格格不入，属下已经将这室内所有角落检查了一遍，除了这副画，没有发现什么玄机。”

　　玄机？

　　难道他们不是为了“贪”来的，是为了“玄机”来的？可是乌家能有什么玄机呢？

　　探青收了画卷，正色道：“你们来乌家的目的，我似乎没有资格知道。可是我希望你们不要伤及我家老小。我知道了你们的机密，想必是没有办法脱身的了，只求你们看在我年岁小的份上别让我受太多苦。”

　　本是最想解决她的佟越惊愕万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姐姑娘，谈笑间定生死，比男人还淡定，仿佛她说的不是她自己的命运一样。

　　怀溯接过画卷，递给佟越，佟越揣进怀中。

　　他那双精妙的眼睛就凝视着她，可她面上还是凛然的样子。

　　半晌，怀溯淡淡道：“你可知，你还有机会可以活下去。”

　　“哦？”探青微微笑了，“常听闻厂督杀人如恶鬼，是个玉面修罗，今日竟然肯高抬贵手？”

　　“自然不肯。”他也微微笑了，“你只需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而还人情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盯着他的脸，想着他的话，她不知怎么就品出了份清冷的妖娆，可是他分明没有做什么。

　　上了密道，佟越将机关复原回去，探青一面偷瞄一面问：“需要我给你们指条小路吗？”

　　佟越直起身子揶揄道：“别了姑奶奶，不给我们添乱我就拜谢您了。”

　　而他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走罢。”

　　二人来了复走，轻快消失了。恍惚梦一场，探青木愣地望着窗边的那轮月，伸手去摸后颈，又摸后背，冷汗已细密布满了。

　　此时一声细锐的哭声，才将她刺醒。

　　是谁？难不成太太……探青两眼一抹黑，强忍着眩晕，撞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