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之外的她》破君残局

5、506室（5）

　　冰冷的死寂如同水泥地上的黑血，凝固在506室的空气里。
　　郑伯伯那番带着血腥暗示的“温馨提示”——“锁好门，听到任何声音，都别开门，别出来”——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勒住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敢说话。
　　杜红梅颤抖着手，拉着几乎瘫软的李代珊，第一个踉踉跄跄地向走廊左侧的房间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蒋全鹏脸色惨白地紧随其后，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水泥地，仿佛下面随时会再次裂开。
　　梁原则像是失了魂，被徐白白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才激灵一下，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跌跌撞撞地奔向走廊另一侧。
　　圆桌旁，只剩下徐白白和顾忆青。
　　郑伯伯那双浑浊麻木的眼睛，在两人之间短暂地逡巡了一下，最终定格在顾忆青身上，木然的脸上挤出一个极端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搐。
　　“苏小姑娘…别怕，就住你之前问过的那间，干净。” 他指了指走廊右侧尽头那扇看起来最厚重的木门，然后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厨房深处，很快便融入了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中，只留下那扇破旧的木门发出“咯吱”轻响，如同垂死的叹息。
　　顾忆青指尖传来033压抑的声音，在脑中尖细地警告：“宿主！强烈建议您远离那个男人！他极度危险！能量扫描显示…他体内有…有契约反噬的痕迹和一种非常规的追踪烙印！对您构成未知威胁！” 033的蓝色虚影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顾忆青面上依旧是属于“苏暖暖”的惊魂未定，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徐白白刚才那一掷的力量，那股冰冷刺骨、带着血气的压迫感，还有他那双帽檐阴影下几乎要将她洞穿、蕴含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都让她感到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抗拒。
　　她没有立刻走向郑伯伯指定的房间，而是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看向徐白白，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助和依赖：“徐同学…我…我有点害怕…那个门…” 她故意示弱，将手腕上的银链往袖子里藏了藏。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观察她，在试探她。
　　徐白白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些，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
　　他看到了她藏银链的小动作，也看到了她瞳孔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绝非“苏暖暖”该有的冷静。十年相依又分离的痛楚，被系统剥离后的无尽煎熬，都在这一刻化为无声的暗流，在他胸腔里奔涌。
　　他比033更清楚她的“危险”，也比这该死的“八日末谈”更害怕失去她。
　　最终，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声音依旧冰冷如铁，听不出情绪：“跟上。”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率先迈步，走向分配给玩家的左侧房间。
　　顾忆青犹豫了一秒，指尖掐了掐掌心，也跟了上去。
　　走廊不长，却异常压抑。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灯泡散发着奄奄一息的光，在墙壁上投下两人被拉扯变形、彼此交叠又迅速分离的影子。
　　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只有两人几乎重叠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狭长空间里回荡。
　　徐白白停在左侧最靠近大厅的第一间房门前，毫不犹豫地拧动门把手——门上没有锁。
　　他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却透着和陈旧走廊不同的、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隐隐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他侧身，让顾忆青先进去旁边的房间——按照郑伯伯的分配，那是她的“干净”房间。
　　当顾忆青拧动右侧尽头那扇厚重木门的黄铜把手时，033猛地在她脑中尖叫：“警告！警告！门板材质扫描：阴槐木，复合符文残留，高浓度怨念粒子附着，房间内部能量场异常扭曲，判定为中度危险区域，请宿主务必小心行事！”
　　顾忆青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极为简单：一张靠墙的单人木床，铺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蓝白格子床单，一个旧式带镜子的五斗橱，一个很小的床头柜。
　　一扇紧闭的、看起来是通往阳台的小门，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一个同样昏暗的灯泡，比走廊的还要暗上几分。
　　然而，最让顾忆青感到不适的是房间里的温度——比走廊还要低上好几度，如同冰窖。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连033在她意识里的声音都似乎被冻住了。
　　“宿主…扫描到异常水元素聚集点在右侧角落…还有…镜面反射能量异常高频…” 033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顾忆青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五斗橱上那面椭圆形的老旧梳妆镜，镜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赫然发现，镜中映出的自己，轮廓边缘竟蒙着一层极其暗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晕，那光晕如同磷火，幽幽闪烁，带着一种不祥的冰冷。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
　　就在此时！
　　“嗒…嗒…嗒…”
　　极其微弱的水滴声，如同丧钟的低鸣，清晰地从浴室紧闭的小门后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她猛地扭头看向那扇门，033的警告同步抵达：“检测到声源为：水滴落在…某种粗糙表面，非自然重力水滴，疑似污染源活性化。”
　　顾忆青的心跳骤然加速，不是恐惧，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的饥渴？她能感觉到手腕上的银链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压制，又像是在兴奋，这房间里的“东西”…在勾引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撞到了冰冷的墙壁，冷得一哆嗦。
　　几乎在顾忆青后退撞到墙壁的同时，隔壁房门传来一声短促而轻微的异响，像是什么东西抵在门板上的摩擦声
　　顾忆青身体一僵，刚想稳住身形，浴室紧闭的小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冰冷刺骨、夹杂着浓烈腥气的风猛地从中涌出，吹在脸上如同冰冷的刀片。
　　借着那条缝隙，顾忆青眼角的余光瞥见——
　　一只肿胀青白、布满尸斑的手，那手浸泡在淋漓的水泊中，指尖死死抠抓着腐朽的木质门槛，仿佛正在里面拼命挣扎、想要爬出来。
　　“呃…”一声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非人的、饱含巨大痛苦的呜咽，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耳膜。
　　033的警报在她脑中凄厉响起：“最高级别警告，‘子时禁声规则’衍生高危个体已被惊醒，形态判定：溺怨，能量爆发警告，攻击模式预测：精神恐惧污染、低温窒息、液态侵蚀，宿主快…”
　　警告声戛然而止，因为顾忆青动了。
　　并非恐惧的躲避，一种远比刚才被尸手藤偷袭更加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支配了她。
　　就在那冰冷的手带着无边的怨念从门缝中探出更多、几乎要抓住门框的瞬间，顾忆青像一道迅捷的影子扑了过去。
　　她不再伪装柔弱，眼神锐利如刀，动作快如鬼魅。
　　在即将撞上那只鬼手的刹那，她身体诡异地一扭，带着一股奇特的旋转卸力，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门缝边缘挤了过去，左手肘狠厉地撞在那只鬼手的手腕关节处。
　　“咔啦！”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不是物理上的骨折，更像是某种能量结构被强行击溃的声音。
　　那只青白肿胀的手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精神层面的尖锐嘶鸣，如同滚油浇雪，被顾忆青触碰到的部位，皮肤迅速失去那种被水浸泡的质感，变得灰败干枯，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那强烈的怨恨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顾忆青的意识，却在靠近她核心的刹那，如同泥牛入海，被某种更加深邃、更加无解的“空无”瞬间吞噬。
　　顾忆青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代表怨念的灰黑色能量流，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扭曲、分解，最终化作一缕缕细微的“青烟”，彻底消失。
　　这股能量的“滋味”…带着冰冷的绝望和水底淤泥的腥气，微弱地刺激着她感官深处某个混沌的区域，引动起一丝更深的渴望和躁动！手腕上的银链瞬间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
　　“砰！”
　　一声巨响。顾忆青所在的房间门板猛地向内塌陷变形。厚重的阴槐木门竟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从外面强行撞开了一道缝隙！
　　徐白白的身影堵在缝隙处，如同一尊散发着凛冽杀意的煞神。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那声鬼手的尖叫和撞击声，瞬间就判断出里面的异变。
　　当他撞破门缝的刹那，他预想中顾忆青被冰冷鬼手拖拽的恐怖场景并未出现，反而看到了令他血液几乎倒灌的一幕。
　　顾忆青，正背对着他，站在弥漫着诡异寒气和浓郁腥味的浴室门口。
　　她的背影挺直，毫无“苏暖暖”的怯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危险感。
　　她脚下的地面，散落着几片正在迅速由青白转为灰败、最后崩散成粉末的…某种物质残骸，而在她身前那扇半开的浴室门内，一个由腥臭黑水和扭曲肢体构成的模糊人形，正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般扭曲挣扎着后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原本怨毒憎恨的表情里，竟赫然掺杂了面对天敌的、极致的恐惧？！
　　更刺目的是顾忆青的右手小臂——在刚才扑击的动作中，她的手臂被浴室门边缘一块翘起的、锈蚀的铁片狠狠划开了一道数寸长的口子，深可见骨的伤口中，鲜血正快速涌出。
　　但鲜血的颜色…不是鲜红，而是更深的、带着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幽光的…暗红，而且涌出的速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
　　陆静柏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混合着剧痛、惊骇和无穷无尽愤怒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他全部理智，她的血。
　　她的血在流。
　　而且……那股气息…他绝不会认错，是她“异变”后的、被协议封印的核心力量泄露时那种微不可查但又致命的波动。
　　她的伤势在以非人的速度自愈，这股力量泄露出来，系统033会怎么反应？规则代理人会不会立刻降临？！这该死的房间里的东西，竟敢伤她？！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受伤野兽濒死前的低吼从陆静柏喉咙里翻滚而出，冰冷表象彻底炸裂，再也顾不得伪装和规则。
　　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徐白白”的伪装修然碎裂，只剩下纯粹的、狂暴的、近乎毁天灭地的陆静柏式疯狂。
　　他根本无视了浴室门口那个还在扭曲哀嚎的溺死之怨雏形。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恐惧，都凝聚在顾忆青那条染血的、正快速愈合的手臂上。
　　他像一头彻底挣脱了锁链、扑向猎物的狂兽，以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一步就从门口跨到了顾忆青身边。
　　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气场，甚至让空气中弥漫的冰冷怨恨气息都为之一滞，他一把抓住顾忆青那条刚刚划伤的手臂，力道大得让顾忆青都微微蹙眉。
　　他的另一只手迅速撩开了顾忆青的衣袖，目光死死钉在那道即将消失的暗红色伤痕上——那里，血肉正在无声地快速蠕动、弥合，只留下最后一线血迹。
　　他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里面翻涌的是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确认。
　　他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用力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颤抖，狠狠按在了那条即将消失的伤痕边缘。
　　“你……” 陆静柏的嗓音极度沙哑，像是被砂轮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质问中裹挟着海啸般的愤怒与恐惧。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的皮肤快速愈合的蠕动，以及那丝微弱却无法错认的、属于她本质力量的冰幽气息。
　　这个触碰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蛮横，带着灼热滚烫的温度、无法掩饰的颤抖，以及那彻底撕下面具后的狂暴与真实。
　　顾忆青浑身一震，因为那双近在咫尺、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眸里，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也清晰地看到了倒影深处一闪而过的碎片——不是这个房间的镜像，而是一幅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
　　黑暗的槐树下，同样带着薄茧、同样修长却带着少年青涩的手指，死死地、同样颤抖着攥紧了她冰冷的手腕，背景是冲天而起的、混合着血腥与腐土的墨绿色火焰，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一声绝望压抑的低吼：“…青！别松开！”
　　“嗡——！”
　　一股远比接触溺死之怨更加强烈的灵魂冲击猛地贯穿了顾忆青，手腕上的银链瞬间变得灼热如烙铁。
　　033凄厉的、几乎要宕机的警报声和另一种极端怪异的、如同无数细碎规则崩塌的“滋啦”噪音在她脑中疯狂交织炸响：“警告！警告！宿主核心力量异常波动加剧！系统约束压制濒临阈值！外部规则层面触碰事件发生！高浓度能量纠缠反应！！无法解析！无法解析！！！”
　　“咔擦…咔擦…”
　　五斗橱上那面蒙尘的老镜子，镜面内部毫无征兆地瞬间爬满了无数道蛛网般密集的裂痕，镜中那抹始终缠绕在顾忆青轮廓上的惨淡绿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灯影，剧烈摇晃，几近溃散。
　　浴室门口，那扭曲着后退的溺死之怨雏形如同触电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饱含恐惧和痛苦的长嚎，构成它身体的黑水秽气瞬间溃散了三分之一。
　　整个506室的黑暗似乎更深沉了数分，墙壁深处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瞬间睁开，又瞬间惊恐地闭上。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这禁忌的触碰，这短暂却惊天动地的力量泄露，惊动了规则，也惊醒了更多黑暗中蛰伏的存在。
　　陆静柏的手还死死按在顾忆青的手臂上，仿佛那即将愈合的皮肉下藏着能将两人都焚毁殆尽的真相，他的指腹滚烫，几乎能烫伤她快速修复的皮肤。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与尘土寒霜的味道，喷薄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那双猩红的、褪去了所有“徐白白”伪装的瞳孔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风暴，风暴中心，却是将她身影刻印入骨髓般的执着、确认、以及被那瞬间闪回记忆碎片狠狠撕裂的、无法言说的痛。
　　就在这风暴中心的刹那——
　　“砰！砰！砰！！！”
　　急促而疯狂的重锤砸门声，如同爆豆般突兀地、歇斯底里地从走廊另一侧传来。
　　紧接着是梁原那早已崩溃、此刻更是撕裂心肺的、带着无尽恐惧和疯狂的尖嚎，穿透门板直刺耳膜：
　　“开门！放我出去！！救命啊！水！全是水！它淹进来了！！它们要淹死我了！！杜大妈——！！开开门啊——！！！求求你们！！！”
　　凄厉到变调的哀嚎混合着沉闷的水流呜咽声、指甲疯狂抓挠木板的刺耳噪音，瞬间打破了506室在诡异对抗后勉强维持的死寂！
　　子时未过，死亡，已开始寻找下一个喧哗的目标。
　　冰冷的水渍，正悄无声息地从梁原的房门缝隙下蔓延而出，如同黑暗中最贪婪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