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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我的原罪是非分之想。”

      1
      “不戴头盔,出大问题。”
      环于腰间的双臂的主人,在身后语气不明。如果回过身去,郑棋元会看见一双秋水如剪的眼睛,裹三天三夜熬出似的烟熏般的眼袋,仍然遮不住年轻的光芒。
      徐均朔说完,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低下头,酒红发梢火烈鸟一样徜徉。

      而郑大爷有岁月赠与的耐心。他没有回头,任夜色比身上的黑色元素更深更重送他们入风中,摩托车在煤气街灯路上飞驰,路过香榭丽舍、凯旋门,经蒙马特高地见潺潺塞纳河,好阔一堵高墙忽然就挣脱拐角跃入眼帘,堪堪拦在他们的路上。

      摩托车没有减速。
      从很远的地方看去巨人般的高墙和公路和摩托车连成垂直三角,摩托车浮空而起冲入其中,在月亮里留下影子。

      2
      在清晨应当缄默。穿过高墙时徐均朔感觉到滞涩,那是重力化作洪流连人带车牵扯。差一点点就要连人带车摔在地上了,郑棋元惊险地让轮胎接吻地面,摩擦发出震天声响,牙酸。
      “出大问题。”徐均朔又讲了一遍。这一遍因为郑棋元回头看他而失去了说服力。郑棋元说:“嘤嘤。”

      摩托车停进卸货车库,溜过梅溪湖工作人员走廊,找空地换衣服。黑马甲换白T恤,红风衣换薄荷绿。均朔和郑棋元都光腿,郑棋元白一个度。徐均朔是第一次认真端详前辈的身型——过去他只忙着看脸,看鼻锋,看唇,宽展出弧度,衔雨生花。再往上只有前辈不看他时他会看前辈眼睛,于是那副瞳仁从未映出青年人的虔诚与深思。但那玻璃一样葡萄一样的月轮,何时光线换何种色,他是一清二楚的。
      郑棋元和他一般高。啊,也许高一厘米。一厘米,在你国男星这里可以是天堑,小猫和大猫直起背差三厘米,Mac air 13和Mac air 15差两厘米,徐均朔说郑棋元和他差一厘米就是一厘米。因为他们讲诚信且不是男星。是两个有副业的音乐剧演员。
      两个站在更衣室里面面相觑,这时候才有了回来的实感。其实出门也不过□□小时,但说出去有人相信吗,他们在法国巴黎街头浪荡了一个午夜。
      两个有副业的音乐剧演员,副业开展在几百年之前,称呼约等于亡命之徒。更绝的是——徐均朔想这是真实的吗——积极主业的他们,也才刚刚在光鸣岛上,靠近,相遇。

      3
      为什么是徐均朔而不是任何一个别的,徐均朔想了一下词。小孩。郑棋元说。好,小孩。徐均朔接过这个词。为什么是这个小孩,被选中和郑棋元一起冒险。
      是冒险吗。郑棋元诧异。
      徐均朔从善如流:旅行。
      “没什么原因,就是那天我从览秀城门口经过,觉得应该有人跟我一起干活,不然老年人太寂寞了。”郑棋元说,“就是这样。”
      但所谓的郑大爷那时看起来并不寂寞。乌鸦色马甲、银色铆钉靴,带着一点点生来的忧郁,银色摩托雪狮般蹲伏在身下,脱下手套,勾手:“均朔。”
      徐均朔就站住了看他,嘴里咬着茶颜悦色的吸管。
      “上车。”
      像上摩托一样徐均朔其实可以跟他去任何地方。从十六七岁徐均朔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此刻也只当作一个色香味俱全的白日幻想。他暗自决定醒来一定要把它记下来,免得以后见到郑迪自作多情。此地此时他乖乖地招呼:“棋元哥。”手指摸上后座银色铁杆,凉快。
      他没有问郑棋元要去哪。难道目的地不是梅溪湖大剧院?
      但在一阵摩托车引擎原地轰鸣声响后,郑棋元说,抓紧。加速的空气以泰山压顶的姿势包围下来,把他们裹成一朵花苞,肋骨挤压,街景扭曲,徐均朔紧紧睁着眼睛,盯着马甲背面漂亮的银色纹理,直到陷入音爆制造的乍然黑暗和失重中。

      他们滚落进法兰西的血红傍晚。
      如何知道那是法国乃至巴黎,因为从他们仰躺的草地上巴黎圣母院斜斜地插进落日,像纪念碑。郑棋元活动关节,抱怨道,年纪大了。
      徐均朔在草间转了身爬起。他能闻到泥土的味道和雨水遗留的痕迹,而那辆功勋摩托车此刻温驯地躺在棋元手心,成了他信手捡起的身畔的一朵鸡蛋花。
      郑棋元把鸡蛋花在鸦羽一样的耳鬓上比了比,最终决定别在胸前。徐均朔看着他做这一切,分了神注意到那软而薄的耳垂上小小的莫比乌斯环,好像一张白纸人生上微妙的命运注脚。
      片刻沉默。均朔等着郑棋元解释,又觉得不必解释。
      郑棋元则十分闲适,转动脖颈遥望落日:“时间刚好。”像询问晚餐吃什么一样的语气,“均朔,你会说法语吗?”

      1828年9月21日晚,18点32分。郑棋元对着怀表校准时间,又从虚空里抓出一件红风衣递给均朔。“会有点冷。幸好我多带了一件。”
      徐均朔披上风衣,手揣在裤兜里,摸到手机。信号显示不在服务地区。
      事实上1828年没有地区是服务地区。但有道词典里刚下的法中翻译包还在,均朔对着念道:Le rouge et le noir.
      “对,红与黑。这就是我们来到的世界。”

      4
      “我要请教,”均朔说,“郑棋元老师。”
      他知道前辈在首席位置上已经挠了很久的腿——被剪下来的白山茶一样,死白、纤细而长直的双腿。
      那天清晨时分他们在更衣室分别,他目送的就是这样一双腿。其后他回到和室友刘岩共有的房间,倒头就睡。
      再晚些时候他对镜观察黑眼圈,确定眼睛还不至于被吞噬。这时候才想起被丢在时空夹缝里的那一杯茶颜悦色,继而想起一声均朔,以及他环住的腰。
      旧巴黎是真的很冷啊。

      光鸣岛慷慨给予旅行者们烈日,徐均朔回复微信消息,顺道把棋元置了个顶。他挑阴影处走过长廊,耳机里放着《让她降落》。嗓子还留着夜风的滞涩感,需要花时间让它合作。

      但那天晚上,漫长的等待时间让所有人的嗓子都濒临罢工。到均朔时他几乎是如释重负,还轻快地带出了一句儿化音:唱歌儿去了,兄弟们。
      音乐漫溢过隔墙,抻腿的音乐剧国王停止了动作,挠腿的音乐剧王叔坐直了身子。郑棋元侧耳聆听,想起的却是年轻人在巴黎夜风里呵手的情形,酒红发梢轻颤,像只涅槃在火焰里的半大凤凰。

      现在是一只小绿鸟了,像孔雀。小孔雀步履轻快归来,向全场打开首席红章。他的目光向上扬,凛冽又直接,郑棋元似有所感,轻轻点头回应。
      “我要请教——”均朔说,“郑棋元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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