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阵线联盟》白熊与羊驼

4、第 4 章

　　安静的办公室里，再次响起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

　　罗萧萧知道，某些暗流在大家中间涌动。

　　她习惯性地不安，但又劝自己放下。

　　她的精力体力还有专注力都太有限了。除了不断告诉自己“你不是人民币，永远无法做到讨所有人欢心”之外，别无他法。

　　刘仪最终没有找到“替罪羊”，第二天罗萧萧是第二个到的。

　　一迈进门看到坐在工位上正啃包子的刘仪。还没等罗萧萧开口问早，她便铁青着脸刷一下站起来去了茶水间，在里面乒乒乓乓，也不知道在摔打什么。

　　罗萧萧咬了咬嘴唇，开机干活，试图用繁忙掩饰尴尬。

　　不多会儿正式上班时间到，昨天在外奔了大半天的书记也到了，看着崔晓文工位还空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手机一掏就开始骂。除了训她昨天给自己找了麻烦，又拿罗萧萧比较，说一样都是新人，为什么人家就能兢兢业业提前到岗，她连按时上班都做不到。

　　骂完他气哼哼地上楼，又等了大概一刻钟，崔晓文才红着眼眶姗姗来迟。

　　习惯了抬眼接待的罗萧萧下意识看过去，两人眼神交汇，猝不及防挨了对方恶狠狠的一记大白眼。

　　心口一紧，罗萧萧觉得委屈，却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她的演讲稿写完校对，拿给书记过目后又润色了一遍，终于敲定。

　　手头上的事总算告一段落，她舒了口气从二楼书记办公室往楼下走。人还在楼梯上就听到拐角茶水间里的小声议论。

　　“看她不爽很久了。真的只会做样子拍马屁，一天到晚背刺同事。”

　　“是啊是啊，什么人会把同事跟自己的聊天记录保留那么久，就为了甩锅……真的好可怕！”

　　“我也是倒霉，被摆了一道。刘姐你也知道的，我刚刚毕业，什么也不懂，所以不会做那些功夫讨好领导。”

　　“呵呵，谁说不是呢。我看老高一天到晚小罗小罗的，喊得那个亲切哟。不知道还以为他俩有啥呢。”

　　胃里一阵翻涌，罗萧萧觉得头皮发麻。她捏紧了拳头快步下楼，冲进去想跟她们理论。

　　可不想茶水间里的三人见她这样，一个个若无其事，刚刚嚼舌根的刘仪和崔晓文二人更是直接装作看不到她，捧着杯子就要回工位上。

　　“等一下！你们俩刚刚说我什么？”罗萧萧忍无可忍。

　　崔晓文看向刘仪。

　　刘仪装模作样：“我们没说什么啊。”

　　不等罗萧萧再开口，边上一直沉默的老李插话：“啊呀呀，小罗你脾气收一收。这是工作的地方，同事之间不要矛盾激化。”

　　罗萧萧憋屈又窝火，看向他：“她们在背后编排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提同事情谊了？”

　　想扮理中客的老李噎住，愣了愣居然厚颜无耻道：“什么编排你？我没听到啊。你自己想太多了吧。”

　　刘仪见状更顺杆子爬，笑道：“就是的，谁也没说你什么？倒是你，不做亏心事，哪里怕人家背后说。”

　　崔晓文也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罗萧萧愣在原地。

　　她没想到人可以这样厚颜无耻地歪曲事实。

　　大家都是成年人，为什么嘴巴里讲出来的话可以跟放屁一样，轻飘飘，臭烘烘，还不负责任。

　　荒谬和无力感同时袭来，她看着他们几个反复重复着那几句狡辩扬长而去，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位上去的。

　　争辩已经没有意义。

　　当对方开始装疯卖傻，除非变得更疯更傻，否则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办公室里原本暗流涌动的僵持氛围开始转变，变成了摆在明面上的阴阳怪气。

　　哪怕并没有加入茶水间事件的小顾，也会碍于情面般，偶尔附和由刘仪和崔晓文挑起的冷嘲热讽。

　　罗萧萧冷脸以对，假装若无其事地接待了有一个前来咨询的居民。

　　她其实很想逃离，但这是在工作。哪怕气得发抖，委屈得想哭，疯狂地想找个人好好倾诉，可还是努力挺直腰板，告诉自己撑下去。

　　午休之前，老李似乎也终于受不了楼下大厅诡异的气氛，叼了根烟上去书记办公室。

　　没多会儿书记匆匆从楼下冲了下来。

　　刘仪崔晓文听到脚步声，精神一凛，还以为要被训话，却见高书记喜滋滋边往外冲边对大家说：“都等一下再下班啊！马上都去会议室等我回来。”话音未落，他已经一阵风似的，骑了电驴窜了出去。

　　刘仪正抱怨着，说晚点下班回家来不及做饭。

　　老李却慢悠悠下楼来，吐了个烟圈笑嘻嘻劝：“刘大姐拿钱也不积极，确实有大格局。”

　　几个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围过去问老李怎么回事。

　　老李也说不明白，只知道是有个去年的什么奖金，几千块，大家分一分。

　　蚊子再小也是肉，刘仪再不抱怨，高高兴兴拎着包去会议室等书记去。

　　正常下班时间过去二十分钟后，高书记夹克里夹了个信封回来，冲着大厅里还在工位上的罗萧萧手一挥：“走走走，跟我来会议室。”

　　罗萧萧愣了愣。

　　按说办公室午休也要留值，今天轮到刘仪。可现在所有人都去了会议室等着分钱，大厅里没有其他人了。

　　大概是急着下班，书记居然忘了这一茬，催促她赶紧。

　　大家围坐在会议桌前，听高书记宣布去年罗萧萧分管的台账在区级验收考核中取得了第一名的优秀奖，除了原定奖项的2000块外，由于居民在电话抽查访谈中对她工作的高度认可，又额外获得了个人优秀表现奖1000元。

　　“这样的话，拢共就是3000块嗷。”高书记喜不自胜，掏出信封里的一叠红票子，一边捻开，一边说，“这份奖金与小罗平时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是分不开的，大家拍手向她表示感谢哈。”

　　若没有早上茶水间那一茬，或许大家还能违心地拍上两巴掌做做样子。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此时鼓掌就很尴尬。

　　书记说完，会议室里一时沉默。

　　高书记乐呵呵把钱点了又点，后知后觉意识到冷场，再抬头环视，老李才带头不疼不痒拍了两下。

　　小顾跟上，刘仪翻了个白眼也还是拍了手，崔晓文则低头咬着嘴唇，始终没有动弹一下。

　　罗萧萧看着众人，忽然觉得恶心。

　　书记仍浑然不觉气氛不对般，把钱分为六份，放在桌上，大义凛然：“小罗很上进，很争气，虽然她刚接手工作时间不长，但是能够拿到区第一名，作为书记我很欣慰。我们这个集体向来是很公平、很团结的。即便我是一把手，老李是二把手，老刘是老同志，但是从来都是所有人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大家在一起工作是缘分，所以按照惯例，这次的奖金，我们还是分成六等分，三千块每人拿500，虽然不多但也是上级对我们工作的认可和肯定嘛。”

　　说完，他一个眼神看向老李，示意二把手也说两句。

　　老李接过话茬，眼睛扫向紧攥拳头不吭声的罗萧萧，清了清嗓子：“行吧，作为老同志，我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主要么，还是希望年轻的同志，戒骄戒躁，不要有点成绩就眼高于顶，不尊重老同志，不团结同事。说白了，不是你能干才得奖，是领导给你机会，让你做这份工作，你才有机会表现自己，展示自己。”

　　高书记听得受用，忍不住点头。

　　“所以要懂得感恩，不要把生活中娇气、暴躁的坏习惯带到工作中……”

　　“说够了没有？”颤抖着声音抬起头，罗萧萧脑子里一直绷着、忍着的那根线，终于彻底被扯断。

　　老李一愣，但很快调整好表情，一副我就猜到的表情笑笑摇头，跟高书记交换了个眼色：“你看你看，我还没说完……”

　　罗萧萧的眼眶已经一片赤红，哽咽着看向高书记：“这不公平。”

　　高书记一头问号。但听罗萧萧说不公平立马反驳她：“哪里不公平了？”

　　“凭什么？活都是我干的，奖也是给我的。为什么干活的时候都是我一个，拿钱却是个个有份？”

　　高书记被问得语塞，刘仪却冷笑道：“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从没人有意见，受不了你可以不干。”

　　老李附和：“我刚刚说错了吗？娇气、暴躁！你看看，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这还没做出什么真成绩呢。不过是个区先进，就自以为是起来了，居然都不把书记的话、咱们的团结作风、优良传统当回事了！”

　　小顾也加入进来小声蛐蛐：“就是，说得好像除了你别人都不干活一样……”

　　再也憋不住泪，罗萧萧哭着看向他：“一个礼拜七天轮值，但每周我要轮三到四天，不是替你就是代她，换过的班有谁还过我吗！有人来办事，你们个个头低着，全当看不到；电话响了，也永远手里忙，没空接！就连卫生打扫也都只排新人，每天老李的茶要泡好，烟灰缸要洗好！他和刘仪的材料全部手写，就因为我打字快所以录入填报都是我！这些难道都是我该的吗？”

　　她才刚刚停顿，之前一直没吱声儿的崔晓文举起手弱弱道：“别带上我哦，新人打扫卫生我没有意见的……”

　　一口老血涌上喉头，罗萧萧居然哭着笑了出声：“崔晓文，你除了每周轮值的那天能准时，其他时候都在迟到。你迟到的每一天卫生都是我做的！”

　　捏着的拳头已然青白，最后几个字是吼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可很快，高书记拍桌：

　　“罗萧萧！不要再说了！”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一个成年人，一个已经工作了的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所有人当敌人，不讲集体荣誉，不讲团结友爱，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

　　“亏我还表扬你，看重你！你实在令人失望！”

　　“如果你只跟一个同事有矛盾，那可能彼此之间有误会，哎，我们可以从中协调，找到问题所在，解决它，消除它。但是现在，你好像跟所有的同事都处不来，那这个时候人就要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了。什么原因，我跟大家都有意见，是不是我自己太小心眼，是不是我的觉悟还不够，格局还不大。”

　　“为什么吵，为什么现在吵？不就是为了钱吗？区区三千块，比得上大家的和谐友爱重要吗？年轻人，目光太短浅太狭隘……”

　　他还在喋喋不休。

　　罗萧萧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

　　心脏砰砰直跳，血管里血液涌动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她觉得呼吸滞涩，胸口憋闷，好像下一秒就要整个人爆炸开来。

　　她不记得自己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罗萧萧只记得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嘴巴开开合合说了什么，然后强撑着精神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了家。

　　背身刚关上门，人就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