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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Chapter76 ...


  •   一月中,楚城又到了隆冬。

      沈渊习惯了这里的冬,觉得比起往年今年算不得多冷,只是空气中依旧带着需要让人敬畏的寒意。他摸了摸冻僵的耳朵,吸了一口冷气提着卖好的菜往家里走,冻了一夜的积雪在踩踏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路穿过兰府巷的小径,沈渊上楼。

      房门从外面被打开,看到沈渊拎着菜进来,沈学民坐在椅子上心情很好地说:“小渊回来了,外面冷吗。”
      沈渊换着鞋,将手放在暖气片上暖了暖说:“不冷。”

      沈学民今天休息,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多亏了上面的人知道他家的情况才一直没有辞退他,只是把工资调低了些。
      但沈学民已经很满意了,他这种年纪,能有个工作已经不错了,自然不会为了工资高低去吵。沈学民是绝对的理想派,从来不会因为处境艰难而沮丧,哪怕一生历经苦难,也只觉得这是人的一辈子该经历的。
      对沈放山亦是如此,哪怕明确地知道是个人渣,但依旧对其保持希望。

      又快到了监狱探监的日子,沈学民心情好,规划道:“等你成年了,放山也就出来了,到时候我就可以退休了。”

      在任何关于沈放山的话题上沈渊都不想回答,他放下菜转移话题:“买了茄子和土豆,你要吃什么?”
      沈学民接话:“家里有辣椒,可以做地三鲜。”

      沈渊“嗯”了一声,拎着菜进了厨房,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起来了,沈渊以为是尉殊有事,连忙停下手上动作去房间里拿手机。
      然而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沈渊接通。

      “您好,是沈放山的家属吗?这里是楚城第四监狱,我们很不幸的通知您,您的家属沈放山于昨日在监狱内去世,我们已经对其进行了医疗鉴定,确定其为毒瘾发作死亡,麻烦家属在七日内到监狱领取医疗鉴定与死者尸体。”
      是个男声,用着极为严肃公允的声音通知。

      沈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默然地吐出一个字:“嗯。”
      耳边传来忙音,对面人已经挂了电话。

      沈学民找了一个老电视看,见沈渊接到电话后一直的待在原地,问:“是谁啊。”

      沈渊看向他,用着极为平静的声音说:“监狱来的。”
      沈学民一下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是放山出事了吗?”

      “沈放山……”三个字被他慢慢地吐出,沈渊说着这个名字时,心里涌起一股怪异而病态的快感,甚至有点想笑,然而最后也只是平静地说道:“他死了。”

      沈学民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身形晃了晃,显然不相信他的话,高声反驳:“怎么可能——我上次去看的时候放山还好好的!”

      沈渊平静地转述,“因为毒瘾发作去世的,已经做了鉴定,监狱让我们去领尸体。”

      年迈的面容似乎更加苍老了,沈学民在沈渊显得无情的通知声中确信了,放山真的去世了。
      “死了……放山真的死了……”他呢喃着,一下子跌坐在地。

      虽然沈渊自己觉得沈放山死了才好,但是看爷爷这个样子还是难受,他上前想将人拉起来,然而沈学民一把抓住他,干瘦的指节几乎掐着他:“我们去看放山,现在就去!”
      沈渊默不作声地将爷爷的手拉过,将人从地上搀起,眼神晦涩不明,“好。”

      这是沈渊第二次来楚城第四监狱,但是和上一次的心情完全不一样,那种厌烦与排斥在听到沈放山去世的消息后奇迹般的平息了。
      第一次,他怀着无比平静的心情,说起那个名字,来到这个地方。

      沈放山的尸体被放在监狱停尸房,沈学民在看到尸体的一瞬就已经哭倒在地。
      老人的哭嚎声不大,但是能从其中听出嗓音里沉重,那是行走过长久岁月沾染了风尘的苍老嗓音,像褶皱的树皮与石子路让人不舒服。

      沈渊一言不发,表情都没有变过。

      沈学民的声音在高声撕扯中变声,逐渐发哑。

      沈渊静静地听着沈学民为了沈放山哭,余光扫了一眼瘦削的尸体不为所动。他不懂爷爷对沈放山如此坚定的爱护,血缘又如何,对这样的人抱有希望与亲情,是他在三岁前才会做的事。

      只是看着这样的沈放山,沈渊不免唏嘘。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地想过沈放山的死亡,也无数次地诅咒过。那个因为讨厌他的出生给他取名“深渊”,将他的童年涂抹为黑暗,灌输着浓重阴影的人,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潦草收场。

      他有点想笑,忙垂下头,用力绷着唇角,盯着脚下的地板神色晦暗不明。

      将白色的遮尸布慢慢拉上,沈渊对一旁的人说:“尸体能不能在这里再放两天,等我联系好火葬场再拉走。”
      “最多只能再留三天。”

      “谢谢。”沈渊道谢,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伤心。
      索性监狱里的人习惯了家属们各种表情,对此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将医疗鉴定递给沈渊后就出去了。

      沈学民已经哭不出来了,头上白发在看到尸体的刹那似乎更多了,身形也似乎老了更多,沈渊将人扶着谨防一个激动摔倒。
      然而在他将爷爷扶着的瞬间,人就倒向了他。

      对于沈放山的无所谓霎时分崩离析,沈渊心中一紧,惊慌地大喊:“来人——快来人!!”

      “来人——”也许是过于紧张,沈渊想要高声呼喊的嗓子陡然绷住发不出声,他将爷爷抱起,大步往外走,冷淡的情绪在瞬间瓦解,眼睛瞬间就红透了,蛛丝一样的血丝密密麻麻地盘旋在眼眶里。
      心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激烈地跳动着,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的心悸,像是有什么戳着他的胸口。

      监狱里的医生帮忙看了看,又叫了救护车,救护车来之前,时间像是慢了几倍,沈渊心急如焚,等到坐上救护车,才发现自己惊了一身的汗。

      汗液蒸发带走体温,沈渊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冷,冷得他的手在发抖,他将两只手交织着握紧,有些急躁地捏着指骨。

      救护车的警笛声充斥在耳周,沈渊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因为——他看见妈妈了。
      妈妈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然后用满身是血的告诉他:“我来接爷爷了。”

      牙齿用力咬合,沈渊毫不犹豫地咬舌,用强烈的刺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随后将视线移到平躺的爷爷和紧急施救的医护人员身上,目不转睛。

      他突然好害怕。
      爷爷……一定不能出事。

      *

      尉殊知道沈渊家里出事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周。

      而且不是沈渊自己说的,而是他找的播音老师先提的,老师说沈渊最近心思飘忽,上课的时候也不认真,有两次居然没去,都快艺考了来这么一出,老师的声音说不上好。

      倒不是老师严苛,只是沈渊什么也不说理由直接不来,他实在没办法不生气。
      尉殊给人道着歉,说自己马上去看,一定问清楚情况。

      挂掉电话,尉殊心里有点乱,他清楚沈渊,这个人有出乎意料的坚韧,自然不会被简单的问题影响,所以他反而更害怕了。

      他下了楼去找沈学民,才知道沈学民已经一周没有来了。
      那些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更加明显了,尉殊突然慌了,连忙打了车去兰府巷。

      他在车上给沈渊打电话。
      一遍遍的未接听让他更加焦躁,快到兰府巷的时候,沈渊终于接通了。

      尉殊忙问:“你在哪?”
      沈渊声音如常:“在家,怎么了。”

      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如常,低沉清雅,沈渊说:“没什么事的话,我继续看书了。”
      因为学习播音的缘故,沈渊的吐字越来越清晰,声音也比之前更加干净灵隽,听着感觉人也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如沐春风。

      尉殊没有说话,在车停到兰府巷前说:“好。”
      他不信沈渊的话,尉殊放下了手机踹回衣兜里,快步跑进了兰府巷,上了直接敲门:“沈渊,是我。”

      没人回应。
      尉殊又敲了一遍,还是没人回应。

      等到他还想再敲一次的时候,隔壁邻居打开门扬了扬下巴,一脸不耐地说:“别敲了,搁这招魂呢。”他说完,又看了看尉殊问:“找沈小子的啊。”
      尉殊停下手看他,点头:“嗯。”

      “不用敲了,那小子在医院呢,那老头儿子死了没抗住,脑梗瘫了,这个点儿肯定是在医院。”邻居像是刚睡醒,有些可惜地说完,揉了揉眼又关上了门。

      尉殊一愣,连忙扣住快要关上的门问:“大叔,他们在哪个医院。”
      回答的声音声音有些不耐烦:“就人民医院。”

      尉殊得到答案放开手,却迟迟没有离开兰府巷,他站在门口沉默,邻居短短一句话像是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沉入一颗巨石,掀起滔天巨浪。
      过了好一会儿,尉殊才抬腿走出了兰府巷。

      可他也没有离开,尉殊在兰府巷外徘徊,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做,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理解那个男人说的话,什么叫那老头子儿子死了。
      沈学民的儿子……不就是沈渊的爸爸。

      尉殊突然不愿想了,因为沈渊告诉过他,他爸在很早就在牢狱中去世了,所以现在死的这个人是谁。
      如果沈渊的父亲还活着……到底是怎样的父子关系,才能让沈渊不惜对外宣告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

      他在兰府巷外踱步,一整个冬天落的雪积攒成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清脆悦耳。换做平常,尉殊总能在这种声音上走好几个来回,可是今天,他有些烦。

      他停了下来,揉着头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说沈渊的父亲没有死,那么之前一直在那儿?而且不管这个家暴的人渣如何,沈学民瘫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沈学民!

      尉殊咬着牙,烦躁地一脚踹在巷口的树上,咬牙骂道:“妈的!”
      树上积雪簌簌抖落,尉殊无暇顾及,毕竟再过一个月就到了艺考的高校校考。

      心中一团乱麻,尉殊捂着脸慢慢呆蹲在路边,想着如果自己是沈渊会怎么样,可他怎么都做不来感同身受。

      反而让他想起了沈渊电话里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出来问题的嗓音。
      又似乎……是一点也不想让他听出脆弱的表态。

      尉殊在兰府巷坐了一个小时,他想着自己无非两种举动,要么拆穿他,要么配合他。

      拆穿沈渊辛苦维持的骄傲和强忍,将其打碎为开诚布公的脆弱。
      配合他不忍打破的稳定与平和,维持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现状。

      尉殊突然想抽烟了,可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只能咬着牙磨了磨嘴唇,等到心情勉强平静,他做了选择,打车回了云通雅苑。

      他选择了配合,就当做不知道。
      不知道沈渊爸爸这么多年一直活着,不知道沈学民瘫痪需要人照顾。

      更不知道十七岁的沈渊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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