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歌》圣岳

16、第十五章 夜话

　　洞外乌烟瘴气，呼天啸地，洞内篝火冉冉，平静祥和。
　　这处洞穴外窄内宽看起来还算宽敞，能容纳七八个人的样子，里面还有一些未用完的草木干柴零零散散的垒在地上。
　　“嘿嘿，仙踪，你人真好！”玄澈脱下外衣，抖了抖衣服里的沙子，看了一眼坐在篝火旁白衣不染尘，闭目养神中的云非云，内心无比欢悦，要知道能与云海圣墟掌门人独处一室，得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啊！
　　其实几百年来，云非云去过的险谷绝境，穷山恶水之地实在数不过来，这种程度的风暴压根算不上什么。只是实在经不住玄澈的一番侵扰。起先风沙之中他还只是细声细语地提着避风意见，到了后来见风沙渐大，便直接动起手来，又拉又扯大喊大叫，全然没了刚开始见面时的那股羞涩。
　　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依照云非云以往的作风肯定是丢下他直接飞走的，但这里夜间魔种邪物出没甚多，凭玄澈的修为恐怕挨不过一夜。也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担忧，可能是怕将来武林道上，有闲言说堂堂绝代仙踪竟然无视弱小见死不救，想来是怕影响清誉，于是只能依着玄澈，人生中第一次躲避天气。
　　“就你这点儿修为，降什么妖除什么魔。”
　　听见云非云言语中的奚落，玄澈披上衣服，辩解道：“仙踪，你可能不太了解现如今的江湖哟。”
　　云非云睁开眼睛，看着他，说道“怎么说？”
　　玄澈嘿嘿一笑，回道：“像仙踪这种神仙人物，接触的也都是世间少有的高手，又独来独往很少介入红尘俗事，自然是不太了解武林大众实力的，其实，像我这样的身手，在北武林中，已经算是高手了！”
　　“呵，本踪不信。”
　　云非云自幼天赋异禀避世修仙，虽然得圣墟尊祖一身真传，修为功参造化，高深莫测，难有敌手，但他性格孤傲向来不介入凡尘俗事，即便这一百年来入世除妖，也都是风过无痕来去匆匆，的确是不了解武林普遍实力是如何的。
　　玄澈眨了眨眼睛，壮了壮胆，问道：“仙踪听没听说过有一位名震北武林的御灵师？”
　　云非云摇了摇头。
　　“呃，那，御妖师呢？！”
　　云非云依旧摇头。
　　玄澈像泄了气似的坐在地上，见他一脸失落，云非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说起御兽，火离耀域的炎妃怨还算过得去，你说的人物比她如何？”
　　“过得去？！”
　　玄澈一时哑然，那赤后炎夫人可是御兽一等一的高手，在他眼里居然只能算的上过得去......也是，那日他能从容收去紫火赤睛兽，足见他实力过于强大，所谓高出不胜寒，像玄澈这样的寻常高手，怕是还入不了他的眼里。
　　玄澈拾了一把柴，丢进火堆里，苦笑道：“其实仙踪，你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但世间高峰才几何？山下芸芸万物才是人间主流竞逐者啊！”
　　云非云看着口气老成的玄澈，他话带感慨却也说的真实，但还是皱了皱皱眉，忍不住吐槽道：“就算如此，连你这等都算高手，中原未来......堪忧矣。”
　　“呃！我真的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玄澈小声嘀咕着，又伸手往火堆里加了把干柴，看着那汹汹跳跃的火苗，一脸失落。但不久之后，云非云却是亲眼证实了玄澈所言非虚。
　　外面风暴还在持续，一抹惨红的斑月高悬在天边，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似是带着几分血腥和压抑，风暴中兽声呼啸，让整个沙漠充斥了一股肃杀之气，唯有零星的砂岩石碓冷冷地瞪着这一切，似乎还在期待着即将来袭的又一场风暴。
　　“为何要来此除妖？”
　　见云非云发问，玄澈打了个哈欠，抖了抖精神说道：“一来寻人，二来只要表现的好！就能加入武脉朝城学习云......”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又偷偷瞥了一眼云非云，眼前人不就是云海圣墟的掌门么！武脉朝城不过只是他的一个分脉而已！若是能......但随后玄澈便打消了心里的念头，像仙踪这样的人物，如今能说上话已经是种奢求了，居然还生出加入云海圣墟的心思，当真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了。
　　见玄澈欲言又止，模样甚为古怪，云非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说道：“若是想精进武学，修武盛盟也是不错的去处。”
　　“我去了！”听他这么说，玄澈刚想要一股脑的交代自己的遭遇，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尖酸刻薄猴子般模样的人来。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恶趣味，但面上却是十分认真的说道：“当年修武试炼，我本是比武第一，但后来......修武四贤当中的书渴冀前辈看我召唤御妖胜出，似乎很是不悦，便死活不让我加入，还出手暴揍了我一顿，将我赶了出去......”
　　“火儿么......这孩子向来脾气不好。”
　　“嗯？敢问，火儿是谁......”
　　“修武琴棋书画，便是我四位徒儿。”
　　“唔！”玄澈颇为吃惊，虽然知道修武四贤出身云海圣墟，那日又协助云非云收去紫火赤睛兽，必定关系匪浅，但玄澈万没想到修武盛盟大名鼎鼎的四位主事，便是云非云风、林、火、山四位高徒。
　　说来也巧，自从百年前射羽仙子亡故之后，仙踪便起誓要斩尽天下越界御妖，他四位徒弟自然也是同仇敌忾视御妖为敌，此番玄澈借机倒打书渴冀一耙却是无形中有了暗合理由。
　　不过玄澈的冥狼乃结契御妖，与越界御妖不同，没能进入修武盛盟也是因为他的自大放弃的，但云非云不知其中原由，当真以为是脾气火爆的云山儿欺负了玄澈一般。
　　“我可不知道那是仙踪高徒，哎，得罪了书贤人，今日又得罪了仙踪，看来想要修习上等仙法是此生无望了，我怎么命这么苦啊，呜呜~”
　　说罢便假装擦拭眼泪，却从衣袖缝隙中偷偷撇着云非云，见云非云未曾起疑，心中不免窃喜。
　　“为何想要修习上等仙法？”
　　“自然是为了能像仙踪一样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了！”
　　云非云轻轻看了玄澈一眼，半晌才说道：“那日小镇上，对抗紫妖的人有你吧。”
　　啊！是我是我，是我跟杨......杨落潭一起救得剑晴风！”
　　见玄澈资质还算不差，一路上吐露感情也算真挚，又救得剑晴风正义感十足，虽然活泼吵闹了一点但瞧着也不讨厌，于是云非云想了一下，开口说道：“他二人身份特殊，若有一人死于彼此手中，必将引起大乱，你能及时出手阻止，也算是免了场腥风血雨，凭此功德，足可以进入修武盛盟了。”
　　本来只是想借机揶揄书渴冀一番，没想到仙踪居然直接给出进入修武盛盟的机会！玄澈心中狂喜，但心知戏还是要做足的，不然以后进入修武盛盟定不好过，所有面上故意漏出一股为难之色，说道：“可是，书贤人对我意见颇大，我还是不去了罢，能进入武脉朝城也是一样的。”
　　哪知云非云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随你吧。”
　　啥？等等！这怎么能随我呢？进入修武盛盟学习云海圣墟本宗仙法，肯定是比待在一个分脉里要强得多，而且如果顺利的话，日后说不定还能经常见到云非云！
　　可是该怎么圆呢......玄澈暗自想着对策，脑中不由灵光一闪，是啊！仙踪向来不涉俗事，更不会理会一些鸡毛蒜皮平的小事，如今与他独处一室，只要拿捏好分寸，不全凭自己一张嘴就能颠倒乾坤么？想到此，心中不由欣喜万分，暗自壮了壮胆，开口说道：“不瞒仙踪，琴贤人之前倒是说过，只要我去他是万分赞成的！只不过......”
　　玄澈说到此刻意顿了顿，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只不过外界早有传言，说如今的修武盛盟是书贤人的天下，其他三贤并无实权，就连四方龙首都得看他脸色行事，我是十分想进入盛盟的，唯恐书贤人容不下我，若是仙踪肯在书贤人面前美言几句，我肯定能好好在盛盟里学习了，将来也好造福武林呢！”
　　“火儿如今如此骄狂么了？倒也像他的性子。”
　　“恩恩，可不是么！”玄澈忍不住添油加醋。
　　“无妨，你若想去，他不敢对你怎样的。”
　　“啊！~太好了，那那，玄澈在此多谢仙踪了！”
　　得到满意的结果，玄澈连忙站起身来，想着朝云非云重重施礼。可由于起的太猛，脚下一个踉跄，“啊！”地一声，竟意外失重倒去！孰不知此刻方向正对着云非云，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白衣人沉稳如云，入怀者则立乱心神。
　　玄澈猛地抬头，肌肤相触，咫尺之间，却是迎上了一双无比冰冷的双眸。
　　“我我我我我......”
　　大惊失色间，玄澈慌忙起身，没承想随手借力之处，又按在了云非云的胸口！
　　“这......失礼失礼！仙踪勿怪！不不不，仙踪尽管责怪！是我莽撞失态了！”
　　面红耳赤，心跳不止，缩到一处角落，隔着火苗，偷偷瞄着云非云，见他面无表情，玄澈心里十分忐忑。
　　片刻，暗自平复心情，又为了缓和尴尬，便主动开口道：“仙踪，晴.........剑晴风不会有事吧？”
　　云非云没有看他，语气淡定的似乎全然不记得刚才之事。
　　“盛盟会公开审理此案，届时当有公论。”
　　玄澈点点头，虽然跟剑晴风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处在生死边际，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又天生觉得与剑晴风投缘，难免会为他担心，现在看来，也只能等消息了。
　　又抬头看着云非云，见他也无责怪之意，于是渐渐话又多了起来，后来见云非云被自己追问的似乎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才乖乖闭上了嘴。
　　半晌，无聊之下，望着燃然火苗，竟是睡眼朦胧，困意袭来。
　　驾驭三尾白虎连日奔波，紧接着便是一场大战，之后也没歇息在烈日骄阳中又行了半日路，原本与云非云交谈甚是兴奋，但此刻停下来，却是不由疲惫无力，甚是困顿，于是也不再撑持，直接就地躺在篝火旁睡了去。
　　时至子夜，天寒地冷，大漠之中夜间向来极寒，虽然有篝火在侧却也难以驱寒。
　　听得四周再无人声，云非云睁开眼睛看着终于安静的少年，心中忽然升起一些莫名。
　　不知为何，相处短短一日，百年里沉默寡言的云非云，今日之话竟然比过去几个月里加起来的都要多......
　　看着睡梦中瑟瑟发抖，不由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的玄澈，云非云似动非动，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走到玄澈身边将身上的云袖白衣脱下，盖在了他清瘦的身上。
　　许是动作惊到了玄澈，少年本能的一个转身竟是顺手抱住了云非云修长的大腿！看着极像是抱住了一个舒适枕头一般，而睡梦中的玄澈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云非云皱眉，心中不悦，方要抽身离去，却听到玄澈喃喃梦话：“爹亲！不要走，澈儿乖，你不要丢下澈儿......师父，你又去了哪里呢......”
　　一语梦话，戳进云非云心里，看着梦中恍惚的玄澈，他竟是不忍离去。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吧......
　　篝火如浪，红焰摇曳，赤茫不温不热地照在玄澈清秀的脸颊上，脸上虽有薄润，整体却是有些干燥，看着像是冷极了。
　　可不知为何，片刻之后，从玄澈右侧的臂膀上，若有若无地传来淡淡地温暖，缓缓在他体内游走着，足足持续了一夜，为他抵去了不少寒气，那温热似乎是来自肩头一双宽阔的手掌。
　　篝火燃尽，一片黑寂。
　　在这片漆黑寒冷的洞穴内，玄澈躺在云非云腿上，嘴角挂着一道甜甜的弧度，安然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