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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梦寂 ...


  •   沈黎不动声色,端坐马背,问道:“还在吗?”刘振海应声抬起一把刀,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黑漆漆的铁刀片,回道:“在。”

      沈黎叹口气: “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那年腊月十八,都城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也埋葬了沈月临花骨朵一般的十九岁年华,本来找她刺激的人,却到最后,给自己找了一个天大的刺激。

      “吩咐下去,给我做碗虾汤馄饨。”沈黎对着他说,“多放点盐。”

      刘振海没吭声,调转马头,一抖一抖的骑开了。

      沈黎边磨蹭下马边想着他们离开都城那日,大雨滂沱,是个诡云满布的破日子,那天礼皇帝率亲兵相送,送到了城外,在雨水中一路目送兵马潇潇远去,方才散了,只剩下一个前任督军大人没有走。陈钰钏只身登上城门望楼上的一座瞭望台,一动不动地望着金甲大将军的背影,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沈黎也没有回头,等到阿逄问了声:“你就不能回头看一眼,让他安心走了?”

      沈黎瞪了他一眼,只道:“哼,你可知我要是回头,他就更走不了了。”

      阿逄无奈道:“一个是拧巴半吊子,一个是死鸭子嘴硬,一次一次地只会支使我,弄得别人还得以为是我对陈大人有什么意思。”

      沈黎早准备好了满嘴的破话:“你心软了自己回去,废话恁多。”

      阿逄冷笑一声:“得,当我多心,驾!”

      他策马上前,只给沈黎留下个马屁股,沈黎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扣了扣头,“我嘴硬,你个话唠鬼,一天天的就知道占你将军我的便宜。”

      幸好两个人声音不大,在那大雨了都没遮了个一干二净。

      老话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沈黎在那日被刘振海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统共也就不到半个月的光景,连葛公明都说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修好,而且当初请命去西北的时候,连李瀚都急了,这要让他知道……

      沈黎想着那破皇帝肯定过意不去,可是这时候必须有个人重整旗鼓,乌坎人围困不成,又半死不活地占着古道北边,现在江南一线现在有乱七八糟的蛟船连着,本来就不能算是铁板一块,加上铁盐一倒戈,朝廷又没有了钱,沈黎只能等援军,又不知自己要等到猴年马月,想着李瀚再混蛋也不能“只让牛耕田,不让牛吃草吧?”

      可若能扭转北疆战局,解决眼下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她折损一些也没什么。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沈黎突然想到了罗乾,可又觉得不可,虽然老话说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自己也不能带着铁骑营去做出头鸟,私自调兵可是要吃牢饭的。

      苗翠竹这些天也在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她异想天开让比聪赶制出来了几套能防炮火的铁甲,那天正在做实验,就被沈黎听了个巧,那滋味实在不怎么样,沈黎叹道:“我绝对是命犯女人,这一个两个都想要我的老命,累煞我也。”

      铜板正专心致志地装聋作哑,沈黎却还在兴头上,见此人又耍这手赖,立刻对着这孩子深吸一口气,“嗷”一嗓子吼道:“嘿!干啥呢,别老说我不理你!”

      然后长恨回脸一吊,沈黎把玄阴剑架在面前,一双斗鸡眼不住地盯着铜板的胸口道:“唉,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怎么说两句就恼羞成怒,你这孩子不经吓啊。”

      铜板:“我有话的,我看你命这么硬,红鸾星可能调转了方向,撞来的都是不一样的桃花,所以阿姐还是听天由命的好。”,说完便拿着油桶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沈黎:“……”,她本来差点动手,却只听一声响,葛公明给她身上安的木头啊铁条把她的上半身固定成了个铁傀儡。

      阿逄砸吧了一下嘴,感觉这家伙可能确实不大能顺利站起来了,不然早就扑过去把铜板的头敲碎了。于是收回马鞭,沉默片刻,摇头道:“沈黎,冷静,那可是你弟。”

      沈黎:“所以我正在考虑。”,她回头阴森的一笑,“要不要把他扔给铁骑营。”

      阿逄一脸莫名其妙,烦躁地别开眼。不见这家伙的时候怪想的,一见她就觉得自己真是犯贱,沈黎见这人不理自己就干脆一瘸一拐的走到马侧,被人扶着上了马,她的腰背被一条铁板插得笔直,像一根永远也不会倒的梁柱,她腰上插着玄阴剑,背后背两把有残疾的金刀片,一把是他自己的,另一把……

      是她那死了多年的活祖宗的,走了两步,沈黎开始唱歌,那声音很稚嫩,像孩童发出的声音一般,柔柔的,软软的。

      随军的苗翠竹正在给个老人家缝伤口,一耳朵听着不太对,她对身边的人低声道:“愿君归来多许愿……但……”沈黎突然轻生细雨的从她身边飞过:“引得春风度玉关?”
      苗翠竹:“……”

      “你伤好了?不好好躺着,骑马在这里兜风啊,小心葛图给你再加一条木头上去。”苗翠竹对沈黎道,“先生实在被你弄得很恼火,就算他是葛家圣手,怕是碰上不要命的病人也无能为力,你要想早点去对付乌坎人,就快去喝药。”

      沈黎“唔”了一声,:“怎么?”沈黎:“你怎么就料定了我想打仗呢?听说撤退的时候你跑的比兔子还快,还对身边人说“关心则乱?”。”

      苗翠竹:“……”

      沈黎皱眉道:“好几年了,我怕我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哪里的话,”苗翠竹站起来冷笑道,“你把人想得也太好了,就算现在没事做了,那刚来的一群流窜在江南古道两地的流民若被有心人组织起来,除了骚扰罗将军,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到不了边部,而且,你的人头可是早就被人预订了,逃不脱。”

      “……这么刺激”沈黎道,“慢着,流民?”

      “怕是从南边来的,估计是征兵的事闹得。”

      沈黎怒道:“荒唐!百姓都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他们还有心思去征兵?

      ,不过这法子我听着耳熟,这不就是五年前的……”,苗翠竹忍无可忍道:“大将军,你到底是想怎样?”

      “好好,我说实话”沈黎道,“这么一来当土匪的不是越来越多么?而且有个队伍跟着,有饭吃有衣穿,说不定还能讨媳妇。”

      苗翠竹叹了口气:“那你看怎么办,不怕他们的正规军,就怕他们拿自己人给我们使绊子。”

      沈黎背着手骑马溜达了片刻:“前有虎狼,后院也要起火啊,绝对不能让朝廷有后顾之忧,拟一封折子今夜发灵语,上报军机处方大人,说我们要重甲,火炮,还有把钟韵寺的库房掏一半,不必送过来,只需要带去交给葛中淮,等北疆之围解困后,再做打算,他们也不至于真的能和我再耗下去。”

      ——

      于是岿元九年的一个冬日,李瀚终于当机立断的裁撤了汪回峰和文机的参军之职,之后效仿前朝官制,设立了统领文臣的监查院,启用了一批患难中见真章的文臣,方明申在军机处里常年半夜三更也灯火通明,林清拿着冰糖雪梨汤推门进去的时候已是快四更天,陈钰钏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半盏机油。

      林清本不想惊动他,想着这人也是累,便挥退下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可手中汤却不给他面子,放下的时候陈钰钏还是被惊动了,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宁大人睁眼的一瞬间,眉目如刀,一抹杀气腾腾的凶光射向面前的人,林清反应未及,冷汗和茶盏都下来了,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半盏汤水潵了一身,刚好方明申也才端着汤圆进门,忙问怎么回事?

      陈钰钏这才清醒,赶忙将方才的杀机收拢回去,站起来道:“大人,吓着你了?”
      林清心惊胆战地看向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觉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大人刚才是做噩梦了?”

      “没什么。”陈钰钏擦擦汗,若无其事道,“可能是太累了,差点以为自己在战场。”,林清“哦——”了一声,也不好再问,总觉得刚才的目光不太对,像是在哪里见过……

      陈钰钏打断他的思绪,问道:“有什么事吗?”林清回过神来,接过汤圆后方明申就摆摆手说你们年轻人聊,就退了出去,林清就也坐下:“皇上一连罢免了这么多武将,朝中杂音不小,这样一来不是昭告天下说我国无人么?这朝廷颜面何在?”

      陈钰钏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掐着自己的眉心,闻言笑道:“一只老鼠臭一锅汤,难道朝廷白养着废物就很有颜面?”

      林清:“可是现在整个战事几乎全仰仗沈将军之手,我是怕再过几年,金甲再厉害也吃不住长年累月的战乱啊。”

      “倘若真是那样,”陈钰钏道,“那就要看皇上如何处理了,国库的空虚你是知道的,可要是等缓过这口气来再去打仗,怕是晚了。”

      林清又道:“还有人问,倘若将来盐铁无法再有好的利润,难道百姓要拿着假的票子来找朝廷要钱?”

      陈钰钏被这话气笑了:“这事问户部去,姚徽不是最懂这种东西了,细枝末节干嘛到这里来说?难道军机处连明天的午餐也要管吗?”

      林清苦笑起来:“话是这个道理,可那个姚大人是个欺软怕硬的,你也知道……除了阿谀奉承他也没什么正事,听说正连夜写折子参你呢。”

      陈钰钏叹道:“现在当务之急是也只是战事,他们怎么连轻重缓急也分不清,等有一天西方人打进了都城,是在满城流民身上抽钱重要,还是皇上和百官的命重要?方大人和工部都在焦头烂额的为国家出力,可那剩下大部分人却只会拖后腿找茬,今天你差我多少,明天他欠我几分,这将来倘若事成,功劳都是自己的,万一事不成,那就是“当年为什么不听我的”,都怨你。还有搅混水的下绊子的,都不懂得“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陈钰钏开窗透气,“子玉兄别见怪,我最近也是担心沈将军,有点心浮气躁。”

      “说起来,昨天翰林院又上了两封折子,我做主先扣下来了,”

      陈钰钏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茶:“唔,说了什么?”

      “一封是让皇上重新开放江南通商口岸,说是虽然盐铁掉价,可富商必然都有自己的门路,国难当头,不如发挥这些人的作用,再多点收入。”陈钰钏顿了顿,摇摇头:

      “唉,这个薛岳,该说他什么好呢。”,虽然这老东西的脾气又臭又硬还认死理,而且胡说八道又爱财……

      “另一封呢。”薛岳说道,“林清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道:“另一封是金甲将军……”

      陈钰钏蓦地一抬头,文清:“信是从江南来的,估计是怕被砍,所以刚到中原地带,就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事,只说碰上了土匪暴民,要了些兵器。”,陈钰钏“唔”了一声,想着“她果然没有半个字是给自己的。”

      林清嘟囔道:“大事小情都归军机处,方大人和你也是辛苦,不过也比不上督军跟大将军的感情深厚。”说着,他便要告辞离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丟下一个纸条团,“这个给你,我先走了。”

      “等下”陈钰钏面色无波地叫道:“劳烦你帮我搜集一下朝中对于江南和北疆的异议,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林清一惊,这几个问句真的吓他一跳,他忍不住借着烛光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记得当时第一眼看便觉得是个谦谦君子,可现在再一看,眼神却是丝丝地透出一股狠意来……

      林清恍然惊觉,敬王当初和她一起来可能并不是同心的,又或者,陈钰钏根本就是沈黎的人。林清:“我知道了,我没看!”,陈钰钏微微颔首,他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就像一根麻杆般蹦了出去,连个脚印都没落下。

      “慎文兄?”陈钰钏哭笑不得地站起来,才发现天都亮了,却有点雪花落下,白浅浅的一小片。他一只手搭在纸团上,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沉默了片刻才打开。

      “我一切都好,北疆的红梅开了,可我不稀罕,它远没有金甲府的漂亮。”陈钰钏一抖,装模作样的拿起汤碗。

      但剩下的还有一行小字,仔细一看是两句诗“佳人共醉黄昏后,可引春风度玉关?”

      “咳咳咳…咳咳…”,陈钰钏半个汤圆没吞下去,差点呛死自己,他蓦地将那张字条捏在手心,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收进了贴身的荷包中,试图静下心来。

      “什么诗……”,陈钰钏走出屋子骂句。

      之前因为沈黎的伤情,他过来两月才知道本就不快,而且葛公明临走时特意将他叫到一边,让他不要过分优思,不然头痛会加重,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做不到看着沈黎被那些小人毁在朝堂,也不能容忍将士们没有道理的马革裹尸。

      作者的话:小孩子家家的说你两句就脸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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