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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风动 ...


  •   “臣…是来寻沈将军的”宁雪低声道,“无意冒犯,只是臣想到了一个点子,也许能解皇上眼下的困境。”
      李瀚问道:“什么点子?”
      “眼下事发突然,汪将军又出兵不利,而且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越过前线阵地,擅自闯入敌营,导致我军损伤过半,所以臣认为,应该为北疆换一名守将,而且应该由皇上下令,将通商的古道关闭,若有擅入擅出,一律就地正法!铁骑营虽然勇猛,但眼下赶去北疆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战场上瞬息万变,若不让一个有威信的人去镇守,怕是…那些贼兵会有下一步动作。”宁雪的声音低沉和缓,听得沈黎耳根不由自主地一麻。
      李瀚:“那沈将军觉得呢?”
      沈黎只好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这么说的话,如果是我,我会带白子冠去,但如果站在北疆众将士的角度上思考,他们应该更希望罗将军之后前去主持大局,毕竟他们分别了快三十年,那些老人应该是最重感情的。”宁雪的目光落于身侧,只听那声响清越婉转。“兵临城下,难免会有人得意,有人失意。”沈黎说道。
      但她如今的脑海中,却想着,自从自己在江南的土匪,山上被这姑娘冲撞了一下之后,两人之间的交谈完全像换了一个风格,宁雪好像是一个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在沈黎面前就突然冒了光来,之前仿佛唯唯诺诺和自己说句话都打壳的姑娘,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无论是家事是国事,从宁雪嘴里吐出,都能直中靶心,说到她的心坎上。
      难道是因为,她替自己看了一年家门的缘故?
      而且回来之前的那天夜里,气氛的确是诡异非常,不知是因为自己喝了点酒,还是因为谁吐露了真情,沈黎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被这个问题烫红了脸,扣好的手指停在了空中,沈黎从小就有一个很致命的地方,总爱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按照她爹以前的话来说,就是这姑娘的思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可李瀚不这么看,他甚至觉得自己送的这个督军简直是送对了,不光因为是女子,现在看来的确能帮沈黎和自己一个大忙,但就是调查了这么久,都没能查出宁雪的真实身份……
      “朕需要再思考一下,具体答复如何,等到明日上朝吧,眼下夜已深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李瀚背了手,偷偷的从眼睛缝里又看了一眼眼前人,突然觉得自己当年没答应先皇的要求,是不是的确有愧于心?
      沈黎还没开口,宁雪就已经拱手说句:“微臣告退。”,便拉过她的袖子,二人相携出了门,沈黎懵懵懂懂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小福洲,叹了口气。左思右想,还是拍了拍这个低自己一脑袋内官的肩膀。“今夜辛苦你了,好好伺候皇上。”
      小福洲有些受宠若惊,一个礼还没行完,半条腿就愣在空中停住了,半大小子抬抬眼,泪眼朦胧的却看见两个姑娘,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仿佛是牵着手的,又好像只是挨得近了些,走的飞快。灯光昏黄,他什么都没看清,但这句话从他小时候到现在也没人跟他说过,除了那个早已死去的老太监。
      小福洲擦擦眼睛,将自己的衣服从袖口到领口整理了个遍,然后对着夜空长出了一口白气,他心中也想着,这怕是有一场大乱了。
      这金甲的世代将军,果然没有一个只能拥有几年安定的日子的,寒凉的空气很快就将那一口带着温度的呼吸,慢慢吹散。

      沈黎浑身被半夜下起的小雨滴的湿答答的,两个人相携走过漫长的宫道,那熟悉的石狮子又出现了,沈黎看了看呲牙咧嘴的它们,突然觉得像极了汪回峰那条喂不熟的狗。
      “你怎么知道,我想把罗将军带去北疆?”沈黎发问,可这话听起来却多了一丝质问。
      宁雪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然而她心里的半丝喜悦还未升起,却听见了这句,分明自己刚刚偷偷拉起沈黎的手,人也并未甩开,自己还以为那夜彼此之间的话怎么着也有八分当真,可是怎么一回都见着李瀚,心里便空落落的,甚至多了一丝紧张之情,刚才若不是自己突然抬脚江把门轻轻碰开,是不是那皇帝小子就已经拉上了月临的手?宁雪心里紧张,她真的害怕自己这半途冒出来的,比不过别人的青梅竹马之情,宁雪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宫门的方向,眼睛里似有无尽的风雪,想来到底是女儿家,感情再汹涌也多了一丝内敛,自己都这样,那身后这个不谙情事的姑娘,对男女之事神经粗的就像麻绳一样的姑娘,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
      “罗将军对北疆有情,虽然有时候也有私心,可他到底不会安然呆在江南,而且。”宁雪说道:“若是不将他带去北疆,江南的那些狐狸尾巴又怎么会露出来。”沈黎从头到尾听完,心却沉了下去。想他沈家世代戎马,君恩深厚,金甲府也是住了几百年的老宅子,乃是玧朝第一代君王的恩赐,虽然并不富丽堂皇,但那飞檐走壁也是高出这都城中很多宅子,如此风光,但如今沈黎怎么就觉得到了自己这一代,却总有种根基不稳的感觉。
      沈黎低头看了看二人紧握的双手,嘴角一笑,然后不动声色的抽开。“你倒是把我的心思揣摩得很准,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看皇上明日早朝怎么说了。”
      宁雪定了定心,假装出一副自然的表情:“那是当然。”

      第二天清早,沈黎果然依言去到了宫里,这次便是给别人半点面子也不留,站在大殿上,第一个便发了话,先是条条款款地说明了自己的江南之行究竟遇到了些什么发生了什么,又把那些当地官员的罪状一条一条列了个清楚明白,甚至把那个土匪头子也带到了都城,她态度十分诚恳认了错,称自己不应该私自出兵收缴匪山,又声称自己最近身体不适而且对查账之事不太明白,恐怕难当江南盐税的大任,便交了半块帅印,称自己将带金甲和铁骑营去往北疆为国平叛,可这说的再明白,话语也诠释了点斯文,但在朝廷百官的耳目中也掩盖不了她字里行间的意思——“老娘不想跟你们这些天天叽歪的文臣交流,老娘得去打仗。”,
      这在他们耳朵里面翻译过来,才是金甲王将军的风格,一看就目中无人,而且特别能惹人发怒,所以所有人也都半个大气不敢出。这要是搁到之前葛中淮的身上,那些翰林院的文官早就唧唧歪歪的闹开了,七嘴八舌的说什么北疆的战况,可如今,沈黎一回来,所有人都仿佛被这威压镇住了。

      礼皇帝听得清楚明白,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对着沈黎的眉目端详了很久,忽然有点唏嘘地问道:“帅印就算了,那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沈黎装糊涂道:“昨夜我已发出飞燕,想来明日就还,我今日便整兵,和铁骑营一并出发。”
      李瀚挺拔的脊背,突然顺着那金灿灿的龙椅向下滑了半分,好在没人注意。
      “好,葛中淮已经去了,你便……尽快吧……”吐出一口浊气之后,李瀚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怎么说也是金甲的后代,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收入这宫中?绝不可以,因为这些东西,因为这些儿女情长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毁了玧朝的千秋基业。
      李瀚没有料到,他甚至完全没有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将这颗心悬的老高。
      李瀚轻轻地斜眼看了一眼小福洲,他便心领神会,拉长了嗓子:“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然后下属百官便都跪拜之后,起身就向外退,只剩方明申静立在朝堂之上,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对还没退下的李瀚道:“皇上,臣有事情告知皇上。”李瀚白天眼神不好,迷蒙之间仿佛看见一个苍老的身影,突然想着,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注意到这个老臣了,也想着丞相大人好像已经足足有半月没有上朝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念起了旧来?但盯着沈黎也要向外退的身影,喃喃道:“沈将军留步,你与方大人一起过来吧。”,沈黎半个身子卡住之后,幸好左脚还没有退出去,便又前行一步扶住了身体缓缓摇动的方明申。
      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仿佛代表了两个朝代之间的更替,沈黎扶着身边这个老人,这个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年长的老人,想着第一次见面时他还给自己买过糖葫芦,思绪突然就变得缓和。
      他的身体就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落着。
      这么短的路,走到一半,却突然好像变得绵长了。等过了第二个走廊,方明申突然开了口,:“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调皮,虽然常年和爹在边部,但只要一回都,就在这皇宫里面像个皮猴子一样上窜下跳,但虽然性格活泼,却一点也不爱和人亲近,跟现在可真是天渊之别。”
      沈黎突然有些酸涩,但还是规矩地答道:“是,小时候不懂事,我的确闹了不少笑话。”方明申哭笑不得,拍了拍姑娘的手。:“别这么说,我也没想到你爹会走的那么早,就留下你一个却撑起了整个金甲……你是个好孩子,但这担子放在你的肩上,真的太重了。”
      方明申突然露出一笑,二人四目相接,沈黎仿佛又看见了那尊弥勒佛,“方大人别这么说,这是我沈家应该的,而且这人啊,总是要向前看的。”
      方明申仿佛有些耳不聪目不明,依然在晃晃悠悠的念一些从前的事,:“你和皇上,也是被这身份隔住了。”
      沈黎:“………”她屏住呼吸,终于还是抬了一下视线,这个老人在说什么呢?怎么越来越听不明白了?前面李瀚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可沈黎知道有些事越是避讳,越是显得禁忌,更会让很多人琢磨不透,甚至胡思乱想,她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反正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她也的确不想造成什么实质性的误会。“人这一辈子会有各种各样的感情。我对我爹感情很深,对一些老臣也一样的,就像丞相大人从小对我就很好,所以我感激他,甚至可以将他认为我的半个父亲,您也一样。”
      沈黎说道,“可皇上不同,虽然我们小时候的确是有些朋友之间的情义,也的确会有人拿我就过皇上的性命来挑事,但是,这也的确是他们在挑事而已,我和皇上坐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我也给他喂过蜜饯,给他喂过药,但在之前我对皇上的却只有姐弟之情,大人,有些事越解释反而是显得越纠缠,今天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了,您所考虑的。我已经当着先皇的面拒绝过了。”
      方明申仿佛真的明白了什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笑了,:“你这孩子呀,跟你爹一样,是活阎王有个驴脾气,不过这样也好,好啦,我们进去吧!”
      沈黎利索地应了,没再多提,两人便冲着那刚刚映入眼帘的金碧辉煌的殿门,抬了脚,李瀚早就已经端着一盏热茶,坐在书桌之后,看见二人进来,便立刻放下茶盏走出去,扶了一把要行礼的方明申:“大人快快请起,您身子骨不好,以后这礼数就免了。”
      沈黎没有多话,只是慢慢的合上了门。

      李瀚回身道:“不知方大人有什么要事要和朕商量?”
      方明申突然就感到了从内心中漫出的无边苦涩,为臣足足四十载,他甚至没来得及见自己的小儿子最后一面,就为了一个忠字,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怎么会懂的,老臣的付出呢?
      他履了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颤颤巍巍的开口:“丞相大人让我给皇上带一句话,他怕是快要不行了,在这之前,他想再见皇上和沈将军一面,说说边部和江南的事,该说的话说完了,他也算是尽忠了。”
      “什么?”
      方明申拉出一丝哭腔:“请皇上看在老臣的面子上……”
      李瀚突然就像被雷劈中,在半个台阶上僵立良久,缓缓地又走了下来,垂目注视着这个矮小的老人,从他的脖颈后面看到了那一个个黑色的疤,李瀚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刺杀他的人有多少,甚至会在午夜惊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也可能是小时候在土匪堆子里被吓着了,就连到了都城也不得安宁,明皇为了保护他,让他去外面自立府邸,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半夜三更惊醒,惊醒后,就会翻来覆去地想金甲,像那个蒙面的黑衣姑娘……李瀚从小喜欢安静,但这并不能挡住那些害他人的心。
      琢磨多了,他突然有种奇怪的疑问,自己怎么会长成这样的一个人呢?不相信任何人,却同时不可一世且疑心甚重,对所有人都保持戒心直到现在到了这个高处不胜寒的地方……
      那沈黎呢?
      李瀚不敢想万一有一天,金甲真的有什么别的心思了,自己会不会也像对他人一样对她呢?
      自己那么多年,那么多人,护着自己的也只有丞相大人了,而如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将自己扶上皇帝之位后,却远离了朝堂安心的只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官。现在他就要死了吗?
      李瀚左眼突然就湿润了,一颗清明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明黄色的衣服上消失不见。
      一个人倘若在年幼的时候受过太多的伤害,就可能偏激冷漠,他魔障似的上前,问道:“此话当真?”
      “皇上去看丞相大人吗?”方明申没抬头。
      李瀚只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几步,只看着站在一片阴影之处的沈黎,包括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月临……”李瀚抬起了一只手。
      “不可能”,那人答。
      沈黎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等着李瀚的回话,李瀚缓缓的下了台阶,立马就大吼起来,:“马上带人,朕要出宫!朕出宫的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李瀚不料一回头,却只见沈黎神色莫名凝重地听着,没有一点要追问的意思,也不由得有些气闷,他便只好没滋没味地接着说道:“沈将军可知道,丞相大人要找朕和你,此时此刻,朕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劳烦他老人家用心了。”
      “臣斗胆请问陛下。”沈黎道:“边部和江南之事,为何臣从来没有听皇上说过?”沈黎勉强笑了一下:“臣有些奇怪,的确该去听丞相大人说说。”她的头更加疼了起来,那劲又翻上来了——是了,她怎么从来没有考虑过,万一没有那么简单呢?万一自己的那场大战,换来的并不是安宁?她增派人手护卫北疆,那些兵将怎么会突然谋反?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定有阴谋!若是自己的人都被支出去……而且中间种种,为什么事前事后他没有接到一点消息?沈黎脑子里突然一时乱成一团,骤然有点喘不上气来。
      李瀚道:“你放心,朕绝对不会容许,这朝堂之中有扰乱军心的存在。”沈黎抬头看着他,目光如火,李瀚叹了口气,说道,“午夜梦回无处可诉,我们的身上压着这样一副江山不容易。”
      沈黎走进暖阁之中,扶起方明申说道:“大人,我陪您去看丞相大人。”
      去年十二月,金甲前往北疆,沈黎人在江南,分身乏术,但谁知半道遇见一伙山匪,那些人杀人如麻,甚至对比邻一侧的荣庆国进行了骚扰,虽然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却在城中各种骚扰,甚至将国主的妹妹抢劫一空,李瑨芪咽不下这口恶气,向留守的金甲将士求援,要围剿这伙山匪,当时带金甲的参将是岳新志,派兵前往之后大获全胜,捕杀了匪徒有上千人。不仅如此,还将他们挟持的足足有二十多名客商营救了出来。本来按律,这伙人应该调查明细之后再放行,可就在调查处置还不到两天的时候,汪回峰突然在半道上就将人截了去,岳参军气急败坏,追了百多里地,才将这伙人拦住,仔细盘问后,才知道他们哪是什么客商,这伙人本来就是北疆的兵将,也是恰好,北疆兵变便发生在了不足一月之后,南疆封城,与兵变之间仅仅只差三日,想来绝非巧合。沈黎在江南得到线报之后,不止一次的派人去过南疆,虽然都是无功而返,但却并未伤亡,这也是让人奇怪的地方,想来若是让人知道了,不免会怀疑金甲和南疆之间的关系吧?
      沈黎不是没有怀疑过宁雪,但此刻南疆已不在她手中,自己也不能把事情闹大。可眼下这种形式,自己也不可能马上飞去北疆,只能先将此事拜托在那些残留的金甲之上了。
      但愿不要全军覆没才好。但看来也刻不容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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