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君临》一只糖包子

43、擒贼

　　“没有，我是私下江南的。”

　　沈黎：“………”

　　她话音陡然定住了，因为看见了葛中淮的脸色已经由白转了黑，又由黑转了绿。

　　那神色仿佛在说：“沈黎，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痛不痛的不知道。

　　尴尬是真的有。

　　沈黎倒抽了一口凉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摆手，推开了身上的姑娘，还没，等宁雪反应过来，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进了山洞。

　　她长身玉立地站定，身上金甲云纹如火，眉目如云。左手金刀如血，腰间玄银剑如冰！

　　这是沈黎第二次带她爹的剑出来，从那次过后，这是军千雪第二次看到……

　　这一年，宁雪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沈黎，但却跟李瀚和军机处的老臣也是听了不上闲话，文老将军研究过沈裴打的每一场仗，研究过沈黎从一个孩子到如今上将筹边走过的每一条血路，身上的每一条伤痕，老将军心疼，也没办法阻止。

　　从开朝封王到如今，金甲也没过过几十年的平静日子，甚至她的豆蔻年华，她的二八岁月，也都是从沙子中趟过来的，军千雪现在来到沈黎的身边，她也觉得是迟了一些，自己弱小的时候不好出现，现在出现了又不敢开口，那些陈年累月积攒的心思都堵在嗓子付诸胸口。

　　眼前人是心上人，爱之切却不忍过分用情。

　　“你……”

　　二人同时开口，却都笑了，沈黎抬起头平仰了一下才发现，这个当年的红衣小孩是真的长大了，现在眉清目秀的，一天一个样，让人看着心中喜爱。这远比整天和葛中淮混在一起，心中更痛快了。

　　宁雪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开口便说：“金甲府一切安好，苗姑娘处理边部锁事也正要回都，我见如此才来的。”

　　二人互相错下眼，各有所思。

　　先前沈黎的确略带迟疑，更不知道那一扫而过的，是错的多少眼，多少错综复杂的少年心思，她太执拗了，根本从来没有仔仔细细看清过自己，到底是有了怎样的心情。

　　甚至是对于长恨。那不知是对是错的小毒物，就这么一收就是四五年的岁月。

　　并且时至今日，沈黎还是本能地在长恨面前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为了安抚自己那课“岌岌可危”的心。

　　长恨虽然没有异议，而且非常珍惜地享受着有个“亲人”的半点关怀。

　　可如今在金甲，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被从土匪堆里捡回来的破孩子，没武功，没教养，更没有军人的风度和磨砺。

　　四大匪首之一，就是晕过去的那个还不知山头已经被破，刚刚迷迷糊糊的转醒就看到面前蹲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用一种无比戏谑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他再转头看看周围的血迹和死尸，哎呀妈呀，匪首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

　　长恨站起来，对着高坡上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不久，祝三就带着几个人下来了，跟在后面的壮硕大汉长恨认识，这不就是当初绑着自己的那个人吗？

　　苍山寨的二当家，如今的金甲前队的队长。

　　长恨一笑，道：“三哥，活着的人都清点好了吗？可还有落下的？”

　　祝三扣扣鼻孔：“没了，我出马，怎么能有一个逃出去的，刚都被我押进老虎洞了，绑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等等，洞里？

　　长恨一回头，那不是………

　　沉默一会，沈黎蓦地上前半个身子，用手顶住宁雪的肩膀，道：“你先歇会儿吧！山高水远的，你过来很累吧？”

　　宁雪的心快要从胸口搏击而出了，差一点就把嘴边的话说出来。

　　“不……不累。”

　　被俘获的山匪从头到尾，眼神里带出了一点平时没有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我们都下地狱了，这个小将军又想干什么？”

　　沈黎面色转阴，开口轻问:“我就一个问题，你们还打算看多久？”

　　“贵宝地山清水秀，人也是妙的很，土匪打土匪都打不过，你们是怎么勾搭上古刹的？还请诸位识时务一点，都自己交待了吧。”

　　被五花大绑的众山匪被丢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正纳闷怎么就被发现了，却一下子被这两句话炸的外焦里嫩，瞬间惊呆了。

　　一小个土匪颤颤巍巍的道：“交待什么……将军我们真没做什么坏事啊。”

　　就在这时，沈黎听见耳畔一声鸟鸣，她一惊，这和昨夜在山涧中听到的声音是同样的！她一个闪身跳过去，一刀就劈中了石壁，几块碎石头落下去噼里啪啦。

　　这是，来信了？

　　那些还活着的山匪一时没能回过神，一半的身子都麻了，几个当头的被扣在了石壁左边，愣了。

　　沈黎面无表情地从手腕上扣下破炼，然后军千雪就惊呆了。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破炼的秘锁，用力一拧，然后一滴血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一根头发丝一般的钢丝从手腕上射出来卡进了一侧的石头缝中，绑的很紧！

　　“我是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是吧？”

　　破炼，沈家时代防身器，打从沈裴把它给了沈黎，这姑娘就从没用过，这次，怕也只是想试试这东西的厉害！

　　因为，只有金甲王才有权利启用破炼。

　　宁雪鼻子一酸，这是……同意了吗？

　　沈黎平时只管杀人带军，也不怎么研究这些机械，她眯了眯眼，手腕一带，狠狠地加了一回力，差点直接把一个土匪的人头带下来，即使如此，也是破皮见血，破炼见了人肉，钢丝便抖个不停。

　　血山泉似的往外涌喷，泼了旁边的人一身，然后所有人都发出来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沈黎冷笑：“怎么样，颜色好看吗？”

　　山匪们直接被这姑娘惨象吓懵了，“噗通”一声全倒在地，双手抱头，都哆嗦成了米筛子，有的年纪小的都尿了裤子。

　　沈黎刚想继续，又回了个神，也听见了走进来的一堆脚步声，葛中淮本来不想进去，可一听见动静就觉得不对，拉住吐的要昏过去的洪国涛，吩咐下去：“带洪大人下去休息。”

　　然后，他就开了眼了，一摊要死不气的血人在地上跟上岸的鱼一般抽搐，然后老虎皮做的高凳上盘腿坐了一个人，沈黎眉色如剑，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瓜子。

　　宁雪在一旁倒是第一个看见他进来的，“葛将军，来了。”

　　“嗯”葛中淮点了下头，然后刚想开口就被吓了个魂飞魄散，沈黎手里拿的是………

　　“破炼？”

　　想法冒出来的空当，祝三手里抓着的两个人就被啪叽一声推到在地上，沈黎回个头，起身站定。

　　她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被这人恶狠狠的眼神震惊了一下，但很快吃惊的人就换了位，那个“古刹”发现，这个大将军并没有扎起头发，而是任其散落脸颊两边，风一吹，发丝飘舞，他这才看清楚了沈黎的面容，然后看呆了。

　　血迹，味道，还有………杀气！

　　身后金甲将士悄无声息地走上前，站在了破炼的一侧，可长恨退至沈黎身边时便被抓住了胳膊，“你替我拿着，我问一句，你杀就可以。”

　　“杀人，可会？”

　　“会。”

　　沈黎点点头，从手腕上取下破炼交给了长恨。

　　转眼，这要命的东西传到了半大孩子手中，如同一个烫手山芋。

　　可长恨突然就兴奋起来，捧着破炼像得了个宝。

　　瘦高匪首抬个头，睁开了眼睛，然后意识刚回忆出来，一把剑就伸到了眼前，瘦子抬头一看，一张巴掌圆脸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这土匪轰轰烈烈地也经历过一些事，跟着古刹一直到建立肩头山吃过的苦也不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也晓得什么是兄弟义气，胆气和心狠手辣也是有的，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麻杆的身子撑起来，吊起死鱼眼盯着他面前的沈黎。

　　沈黎突然说道：“我领皇命入肩头山，见匪徒就地格杀！”

　　土匪头子一笑 “我开山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今日被你们偷袭，也是命当如此，既然这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男人又道：“我以前只听人说过沈家二姑娘接了大将军之位，只是没想到一个女流之辈居然能平了我肩头山，也是厉害得很。”

　　沈黎一愣，突然听不出来这话是在骂自己还是夸自己。

　　她回个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女流之辈？没想到啊，堂堂甘城之主谭恪，居然能说出这样不中听的话，我带的是金甲的兵，奉的是皇上的命，你如今一土匪头子是用什么样的位置和我说话？”沈黎眼角突突直跳：“我现在还没空杀你，不过………”

　　沈黎一摆手，长恨心领神会，破炼一拉，一道鲜血闪电一般喷出，黏糊糊的全扑在了那个土匪头子脸上！

　　“现在呢？”沈黎笑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你的兄弟们呢，是不是也照样不在乎，你们土匪不是最讲义气了，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谭恪：“………”

　　沈黎：“给你两条路，一，我把他们都杀光，你看着一句话也不说，那过后我就放了你，二，把你知道的仔仔细细都给我交待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带他们下山，怎么样，选吧，我耐心可不是很好。”

　　谭恪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想起了一旁的古刹，突然恨不能将那人扒皮抽筋，他大吼：“你一个女人，怎会如此心狠手辣，那可是一百多号人啊，你都能杀！不怕做噩梦吗？”

　　沈黎脸上冷冰冰的笑意一收：“哼，一百人，我在边部杀了多少人我都数不清，我一个卖命的将军还怕杀的人多。”沈黎突然一脚把人踹倒，大声道：“反正都不得好死了，我怕做个球的噩梦！”

　　玄音剑卡在谭恪颈边，他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那剑上的寒气，这人要是急了，绝对是会像砍豆腐一样把他的头割下来，这姑娘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决不能硬来。

　　但他也不能死在这！更不能和那些死尸被一把火烧掉！

　　葛中淮拍拍沈黎的胳膊：“不行，就做了吧，这种人没什么好商量的。”

　　谭恪：“我知道的不多。”

　　沈黎摆摆手：“一、我要知道江南守卫和你们碰头的那个人是谁，二、漠北军营里那个谎称要入我金甲的男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三、我要知道古刹和你们是怎么贩卖铜铁私盐的，都经手什么人。”沈黎突然低下身子贴近了谭恪的耳朵轻声道：“四………六月边部分营里的事情，我要知道你的主子参与了多少。”

　　谭恪紧紧地咬住了牙关，手指在地上磨出了血，第四，第四………

　　这该怎么说啊！

　　“我要是你，就不会用兄弟的命去保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沈黎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看看你身后的这样人吧，他们可是有老有小，陪你死了，真不值当。”

　　谭恪：“………”

　　葛中淮一把拔起金刀走过去交给沈黎，然后盯着了好一会她的脸，没觉得这姑娘长的如何，倒是真的觉得她好会忽悠，简直可以去大理寺当审犯人的提审官了。

　　不，提审官没她这么血腥残暴………

　　一把拿过刀，沈黎才对旁边的金甲说道：“把这个古刹给我带出去看牢了，“别让他跑去送信”，那样就不好了！”

　　金甲领命而去，刚好碰上了才来的阿逄，行了个军礼，才错身离去。

　　沈黎拖了一口长气，眼睛一撇便问：“说吧，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那个江南暗卫是谁。”说完这句话，沈黎从胸口掏出一块黑布丢到了谭恪面前。

　　“这是………”

　　“是什么，你不明白吗？还是要我解释给你听，快说！”沈黎一怒，看面前的人还是没个动静。

　　只能又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于是第三个人直接被钢丝从胸口卡了一半，也应声落了地，而被放血放的多的那个早就不动了。

　　谭恪一愣——

　　沈黎提刀走了两步：“本将军不是来这里跟你们玩玩的？既然你们不愿意平安的招供，那自然有不平安的等着你们。”

　　那一群土匪纷纷大叫大哭；“啊？将军饶命啊，将军我们什么都没做呀将军。”

　　“什么都没做？好，有胆子，这个时候还敢替你们主子遮遮掩掩，那就把你们的忠心带到地下去见阎王。”沈黎又一抬手，第四个。

　　第五个…………

　　“够了！”谭恪出声“够了……”

　　“我说………我说………”谭恪一滴浑浊的泪水流下，他也明白他活不了多久了。

　　山中虽是清晨，但沈黎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谭恪说的话也让她突然瑟瑟发抖起来。

　　第一，暗卫门和此事的确关系不大，之所以接头也是为了吊着古刹的人。

　　第二，漠北军里的男人的确和江南有关，可具体是哪里的土匪，谭恪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依稀记得这个人和他借了好多人，却一个也没还回来，甚至……这个男的也没了踪迹，可是谭恪两月后却在后山看到了这个人的尸体，当时已经被狼啃的差不多了。

　　第三、贩卖铜铁的的确和罗乾有关，可私盐………谭恪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四………

　　第四………

　　沈黎扣紧了手指头，看着那些被绑的严实的土匪，其中有白胡子老人也有十岁孩童，可为何………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想来也是世道不由人，活不下去四字罢了。

　　她一只想要的怀土者得土，天下人有饭食却总是被人破坏殆尽。

　　祖宗………

　　沈黎走出洞呢喃一声，便转身看了军千雪一眼，按捺片刻，到底没忍住，“我……”

　　“你的脸很红。”宁雪一伸手立刻惊呼：“你在发烧，这多久了，快备马。”

　　沈黎按住宁雪的手，冲长恨道，“过来。”

　　长恨刚收好破炼，擦干净血，以为阿姐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忙凑了过去，却不料沈黎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长大了。”

　　长恨呆了，这……

　　“阿姐”少年眼眶红了半圈。

　　这话沈裴也对沈黎说过。

　　只不过早已物是人非。

　　葛中淮顺着谭恪的口供，将这些都记在了纸上，还把那个死人画了出来，然后命人贴满了江南的大街小巷，说挂它个十天，非要把该出来的东西都弄出来不可。

　　他得意的走出洞口，便道：“这罗乾真是有本事，能把铜铁的价格压的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个能写会算的好材料，有前途。”

　　沈黎叹口气，心道：“可惜了，我更希望世间多一个能征善战，守土开疆的大将军。”

　　身后走出一金甲小兵供手道：“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沈黎：“除了谭恪，都杀了吧，做的干净点。”

　　“是”

　　“等等！”小兵转身两步，沈黎突然出声：“除了老人和孩子，把他们送去山下安置，记得给足一年的份银。”

　　葛中淮沉默了，他走上前拍拍手道：“你呀，有时候心太软不是件好事。”

　　趁着风口，葛中淮从山中调了马，赶忙下山去安排事了，雾气中山体灯火通红，只剩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