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君临》一只糖包子

36、明示

　　所有人都惊奇了，惊的是这样一个满身是血的囚犯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来殿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拖出去杀死。奇的是素来目中无人的沈将军，沈二小姐，此时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金銮殿外传来血刺出的声音，沈黎才回了神，咽下一口水，润了润刺痛的嗓子眼。

　　汪回峰忙上前一步，冲李瀚施礼道：“陛下英明，此人是臣在城外找到的，又不是看他面相与通缉令上的人长得相似，差一点就把这歹人放跑了。”

　　李瀚冷淡地摆了摆手：“有劳将军了，这些亲兵管理起来的确不方便。”

　　沈黎眼皮右跳了一下，难不成她不在都城的这些年，有人想借她当年放走这小王子的事情，参她一本？

　　沈黎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正想解释一下，李瀚却低头看起奏章，装起一副面冷心热的模样，似乎不甚计较，沈黎心道：“死孩子，长本事了！”当然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李瀚当然知道沈黎心里是怎样编排自己的，更知道这姑娘若不是碍着身份定会开骂，想到这里，皇帝勾起了一丝微笑的嘴角，轻快地说道：“江南罗乾之事就交给葛大人和沈将军去办，至于暗卫门的事，荣庆王可要好好管教管教手底的人哪。”

　　李恪：“是，恕臣无能，回去定好好管教。”
　　沈黎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同葛中淮一起答了声遵命。

　　“那些江南的盐贩子太猖獗了，”李瀚话音一转，“朕这一阵子的确派了很多暗卫去南洋，明察暗访了很长时间，却摸不出个头绪，看来的确有人顶风作案。”

　　沈黎一听就明白，李瀚派出去的那些暗卫再能耐也要顾及着朝廷重臣的面子，抓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些小兵小将，他们根本不敢从那些有权有势人的府邸之中抽出点东西，而这一次非得让自己去，也就是借着自个胆大的性子，毕竟靶子要发挥它的功能，上面也得插满了箭才是。

　　李瀚：“汪参军，以后这些通缉的人要是和边部有牵扯，你一定要和沈将军商量好了再抓人。”

　　汪回峰：“回皇上，臣惶恐，以后定当不会了。”

　　军千雪走上前道：“汪参军哪来的惶恐不惶恐，您抓人的时候可不只是和边部有关系”她行礼道“启禀陛下，那西域的匪徒和南疆的诸多事宜，都要经过汪参军的手才能到达朝堂”

　　“而且臣在边部时日已久，据线报得知，臣的部下在南疆扣下的一名匪徒头目在严刑审问下才说，他们听从的可都是汪参军的命令。”

　　这是在给自己转移话题？

　　沈黎抬头看着她。

　　李瀚突然神色一凛：“怎么，朕的秘史现在都不好使了？还需要经汪大人的手？”

　　汪回峰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整个人被这目光冻结成了化石，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恕臣失礼，臣这样做的确是为了保险起见。”

　　“哦？”李瀚发声。 “眼下我玧朝的内忧外患，这内忧想必我是不用说了，这外患……也轮不到有些人做主吧？”

　　“沈卿，”李瀚突然扣到了沈黎脑门上，“江南盐米粮油样样都要通商，样样都要给朕递折子，可即便是这样，依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所以，你此去只需依照圣旨上的做，剩下的问题不用考虑，除了上战场打仗之外，这也是个保家卫国的道。”

　　听见“沈卿”两个字，沈黎浑身从头到脚起了一顺的鸡皮疙瘩。

　　她前一阵子好像还说过什么治国安邦的大言论……没想到这么快报应就砸到自己头上了……

　　沈黎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吐出一口八辈子埋下的浊气，就这样一撩衣裙的跪了下来，“臣定当不辱皇命！”

　　“可江南路途遥远。”沈黎缓缓地说道，“金甲速度虽快，但江南从不打仗，也毫无兵线可走，还是希望皇上能够出个法子，不要让这一路的奔走也捉襟见肘。”

　　李瀚心里乐开了花，同时也舒了口气，可见今天上朝的这个闷雷子也不全是在装哑巴，但这变着法的跟自己要军费，胆子也忒大了点，但也不是不能理解，说明还是跟自己一条心的。

　　没变没变……

　　这么一想，李瀚的心里又软了不少，于是缓慢地走下来伸手搀扶起了沈黎。

　　“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求。”李瀚伸到半空的手僵住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回了个身“爱卿请说。”

　　“肖想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视为不礼，答应他人之事情办不到，是为不义，将朝堂社稷视为无物不顾百姓死活，是为不忠，若有不礼不义不忠之徒在玧朝兴风作浪，敢问皇上为之奈何？”沈黎字字如刀，砸进了李瀚的心中。

　　“南疆是我沈家平，北部是我沈家出手相助，我父……”沈黎咽了口水，“臣此去江南，无论如何都会谨遵皇命，可若是牵扯到了其中起眼的角落，臣想听皇上的见解。”

　　说话间，沈黎抬头看了一眼那高不可攀的皇座，金碧辉煌的龙气倾斜而下，虽然看着体面，但谁心里都知道，那个孤独的位置上充斥着没有鲜血战争，如同天地一瞬，痛苦和悱恻又有谁知道呢？

　　世道无边的黑暗，本就带着光明，只是一道光射入深井，带出来了丑恶的一切……

　　李瀚：“沈黎啊，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若是真牵扯到了，报上来就是。”

　　沈黎觉得这人在转移话题。
　　姑娘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李瀚变幻莫测的眼神中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像是在倾诉着某种话题，朝堂至上的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冷冽，沈黎以前从未留意过这孩子的眼神，此时一看，竟有一点心惊胆战，仿佛透过这一层，看到了别的东西。想到了这皇家让自己经历的初次心惊。

　　这时，荣庆王淡淡地说：“陛下，听臣一言，沈将军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辛苦，至极才会这样说，此去江南，臣一定鼎力相助，暗卫门绝对会配合好的。”

　　沈黎：“……”

　　嗨，你这厮搞什么捧杀？

　　还吹嘘的这么理所应当。

　　沈黎很想说一声：“我说的是我爹！”

　　可这话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去了，她没忘记之前沈裴说过的君臣本分，更何况，她本就想离这皇家远一点，守好自己的兵，守好玧朝国土就好了。

　　要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李瀚叹口气：“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若人人心中都有这杆秤，那自然是四海升平，可人有百性，又何况是这天下悠悠之口！”姑娘跪着，李瀚最终还是没有把她搀扶起来，自个慢慢又回身上台阶，拂过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李瀚：“沈黎，你究竟想干什么？”

　　沈黎面不改色地说完了自己的话：“金甲军不是不易不中不礼之徒，可是……我父之死死绝非意外，还请皇上明察。”震天响的一颗头磕在这金殿的地板之上。

　　葛中淮还想求情，可还没等开口，李瀚通天的怒火就攻了心，吼道：“闭嘴！”

　　沈黎不动，宁雪握紧了双拳，在朝服上蹭出了一个显眼的褶子，然后低着头目光如炬看着地板，眼里满是杀意。她慢慢退过去扣住了沈黎的后背。

　　剩下的众臣吓的大气都不敢出。感到一丝温暖的同时沈黎突然就明白了，果然啊……

　　果然在这种地方是不能说实话的，：“臣……不辱皇命就是……”

　　李瀚勉强笑了一下：“沈大将军之死，朕定会彻查清楚，可你当着这满朝文武对朕这样逼迫，难道就是你当臣子的本分？朕又没有说过就当此事翻篇的话，沈黎你……”后半句话始终是没有说出来。

　　李瀚脑子里一时乱成一团，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

　　沈黎抬起头来，光滑的地板上映出了一丝血迹，然后她笑了：“是臣错，臣罪该万死。”

　　为什么你要偏偏赶上这时候说！

　　为什么明明已经在查了，你还要这样不屈不挠的逼迫？

　　李瀚心中不满的怨气冲天。
　　他更怨自己这中间发生的事情，竟然没有人告诉自己……

　　“嗯”李瀚站起来艰难开口，“今日的亲兵怕是吓着各位了，那么……便到这里，退朝吧！”

　　李瀚又转向小福洲使了个眼色，然后呢，太监便心领神会，拉出梨园唱戏的语调：“退朝——”
　　然后李瀚再冲沈黎使了个眼色之后慢慢起身走向后殿，他道，“今日这里见了血气，赶快命人打扫干净。”

　　小福洲带着圣旨战战兢兢的走到沈黎面前，谄媚的笑着双手递上。沈黎犹疑地接过，一眼地扫过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看到下面，脑子却顿时“嗡”的一声。

　　“ 若有人胆敢阻拦，无论身份，杀无赦。”

　　杀无赦？？？

　　沈黎心道：这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自个想骂街的碎嘴冲动，然后抚了抚袖口，把圣旨一甩扔到了葛中淮的胸口，然后对着军千雪，说：“看来这次不去也得去，而且我还给自己埋了个雷。”

　　葛中淮莫名其妙的看了沈黎一眼，然后打开圣旨，不出一会，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这，这……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呢？”葛中淮嘴巴上了发条，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呀？刚说是派了暗卫现在又说杀无赦，是死是活也没给个说法。”

　　沈黎斜他一眼：“我从来不拿人命关天的事开玩笑，更何况皇上凭啥给你说法？”

　　“你们这算是不欢而散？”

　　沈黎：“是。”

　　“唉唉唉，”葛中淮伸手拉住她，“你先别走，今天把这咱俩探讨清楚了，不如这样，我请你喝酒，去天上天。”

　　沈黎眼睛亮了。

　　小福洲伸伸他那二两重的身子，细声细气的像个娘们一样说/“那我就不打扰三位大人了，先退下了。”
　　这家伙从沈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是个脚底抹油的主，平常有正事不见他冲在前面，但凡有什么发钱吃饭的好事却死活都想掺一脚，今天这是什么情况？他居然不缠着葛中淮？

　　沈黎要去会会故人，自然没心情再想许多。

　　“我要去个更需要我的地方，就不陪你玩了，至于这圣旨的事，你自个拿着慢慢参详吧。”沈黎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走远了。

　　她压根没听到身后骂骂咧咧的声响。

　　葛中淮应了一声，脸色复杂，他站在原地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希望着自己跟这小阎王去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

　　边部刚平，江南又出变故，沈黎总觉得这些事绝非偶然。

　　果然，李瀚刚退朝，小福洲紧赶慢赶的刚递上一杯热茶，就被敲桌子的李瀚一把打翻，差点把小福洲烫死。

　　然后，户部的姚徽就给李瀚带来了一封折子，具体说的是北部和江南的事上书：“三月北部始乱，一众匪徒倾巢而出，派兵尽数剿灭后，为首者逃离，下往江南不见踪迹，只送书信却被截获，上曰：金甲王将军在上，我等定不辱使命……”

　　李瀚看完把折子顺手扔到一边，姚徽：“皇上，金甲将军牵扯其中，不知道可会惹来非议啊…”

　　李瀚挑眉：“你看不出来，这是个迷局吗？”

　　姚徽：“可这对朝堂上下的影响的确不好，虽然沈大将军你是为保我边部而…… 可若是暗卫门牵扯其中，那这朝野之心怕是不好抚平。”

　　李瀚捏了捏紧皱的眉心：“还有苗家，你当真以为朕收留这么一个姑娘，只是因为看她可怜嘛？”

　　姚徽深吸一口气：“皇上是说，岐山苗府？”

　　“那沈将军……”

　　李瀚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终于喝了口茶：“ 出去后管好你的嘴巴，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继续装你的糊涂。”

　　姚徽胆小怕事，但却极有眼色，没敢再问。

　　不过他也是因为腿脚麻利这点，才颇得李翰的赏识。谁身边不需要这么一个打不说话骂不还口的心腹呢？

　　李瀚这皇帝当的越久就越明白当时明皇的良苦用心，看来重用文臣这点，只要趋利避害去其糟粕就好。

　　李瀚：“看来，朕的确得找个说头，好好评一评这各部的势力了，不然有些人目无王法敢欺压到金甲的头上……”后半句话李瀚没有说，姚徽也有眼色的没有问。

　　不过谁都知道，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说话是说全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