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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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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本将军的面去搜宫,汪参军好大的本事啊。”沈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自问也算仁至义尽,你们这是没完没了吗?”
北风刮在人脸上跟刮刀子一样,而这爷俩却都是穿的单薄。
沈黎嘴唇干裂带着血丝,竟然是从昨夜开始就没进饭,只喝了两盏冷酒。
沈裴更是无心跟没脑子的人讲道理,但问题是,九龙尊虽然已经到了李瀚的手中。但旁边还杵着个虎视眈眈的叔父,而且……这人今日捞不到什么甜头怕是不会走的。
两个人并肩沉吟。
沈裴开口道:“国库空虚,而且新皇马上继位,汪参军怕是不知道,若是你家王爷在此刻扣押马上要上战场杀敌的将军,你猜猜新皇登基的第一道特赦令还会不会落在你家王爷的身上?”
“别忘了,你几万兵蛋子还扣在我军中,他们可是很想回家的。”
汪回峰“……”
沈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瀚…当皇帝了?”
白子冠:“看上去是的。”
李瀚,新皇。
李崇林……
在沈黎心里,李瀚当皇帝的日子只是早晚问题,可这小子平常十分不成体统,几次便磨灭了沈黎心中的太子形象。眼下,那个在她身上撒过尿的小孩要当皇帝了。
汪回峰点点头:“将军何必这么说,你我之间的帐是笔糊涂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了,可王爷不一样,他可是特地来保护新皇的,眼下先皇还没有发丧,根基不稳呀。将军此刻可要高抬贵手,先别和汪某人计较才是。”
沈裴笑道:“你这说得什么话,我难不成还能把你们扣在宫里?”
“属下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将军今日若让王爷下不来台,怕是你我面子上都挂不住,何况眼下长公主也在,若是闹大了……”汪回峰突然走近道“难道将军不想平平安安地回到边部?”
他说的对。
眼下的天已经不是当年的天,都城毕竟也不是沈裴的地盘,再说了,李义这些年在都城做的勾当弯弯绕绕,曲曲道道,绝对不是千两黄金能摆平的。
当年明皇一怒之下就警告过敬王殿下,严令禁止他私用职权在都城兴风作浪,而且一边用强权镇压,一边也对那些商贾大户采用软手段,在这两手准备之下,的确也是起到了一些作用。可年岁渐大人也生了惰性,有些事情便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这个骄蛮任性的弟弟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了。
可这些年他竟然触及到了国之命脉!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这厮竟也打上了边部金甲军费的主意,和翰林院一群呜呜渣渣的文臣里应外合搞到了不少钱财。这传到沈裴耳朵里面自然是勃然大怒,他一气之下就把那些稀稀拉拉派来边部支援的几万亲兵扣在了自己的营帐中!不许他们出兵,更不许他们离开。
随后沈黎白子冠牵头,聚集了一大批擅长制作兵甲大炮,和一些复杂精巧的西洋玩意的师傅,那比聪和尚就是其中一个。这些东西虽然体积不大,但杀伤力极高。
既然你堂堂王爷可以威慑朝廷,那我一将军也可试试。
两边都不讨好,明皇就更是不管不顾,撸撸袖子回到自己的宫里睡大觉养病去了。
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谁又愿意做呢?
沈裴道:“既然如此,汪参军还有什么要跟我谈的?”
汪回峰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沈黎倒从那笑容中看出了一丝恃宠而骄的意味“可这天下毕竟是李家的天下,他们叔侄两的家务事,我们也不便插手。”
沈裴笑了突然变了个眼神,沈黎看着这凛冽的目光打了个机灵,沈裴说道:“你有王爷撑腰,现在便是有恃无恐,你是觉得有我金甲大军镇守边部,所以你们便可以无忧无虑的在都城肆意挥霍?”沈裴道:“你们可知,现在阿良二十万大军压境之时把一个将军扣押在皇宫,你是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能够撑得起这份基业?若是一不留神这一仗败了,你觉得太平日子还能过多久?”
汪回峰想了想,问道:“沈将军战无不胜,怎会败?”
沈裴苦笑了一下:“战无不胜?这种话我自己都不敢说,你又是从哪听见的?。”
这个节骨眼上谁愿意做恶人呢?
汪回峰默然,他没什么本事,靠跟着李义发家,但即便是没什么本事,那一腔热血也是真的,当兵的哪个不愿意为国捐躯为理想为报复而战呢?难道他就甘愿在这都城富贵窝里度过余生吗?
舒服是真的舒服,钱财也是拢了一大窝,可午夜梦回之时。人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沈裴:“按道理说朝堂上的事我不该插手,毕竟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拼命的,可是这都城被你们打理得乱七八糟,我只怕我回到边部该拿的拿不到心里也会不安。
这诺大的一个国家,若是后院起火,比将军百战死还要可怕。
这世上有谁战无不胜呢?
都是那些话本子里唱的出奇罢了……
汪回峰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对,突然低头,冥想了一会,猛地拔出剑来一个箭步跪倒在沈裴面前,冲着前面就吼了一句“将军恕罪!”
沈黎脸色一变甩开身后的人,直把一排人都摔了个屁蹲。
白子冠拉都拉不住,身后的金甲是外将不得入内宫,众人看着这姑娘一个箭步冲进去着急也是白着急,只能一个个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须了半口气吊在空里,就收不回来了。
沈黎边跑边吼:“汪回峰,谁给你的胆子敢对金甲王将军不敬。”
汪回峰:“……”
沈裴:“……”
沈裴:“你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汪回峰:“少将军怕是误会了,末将没那个意思……”
说完,他上前,把剑递给了沈裴。
沈黎一个箭步跑上台阶,咆哮道:“没那个意思你要搜宫?没那个意思,你找了几十个人要绑我,我第一次知道本将军居然这么值钱?”
汪回峰突然一句话哽在了嗓子眼出不了气,抬头看了看沈裴,见这人也瞪着一双铜锣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像怒气还没有消散。
沈裴面无表情的道:“你看着办,我这姑娘可不是好招惹的。”
温柔的语气说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一阵轻飘飘的风过,这人夹杂着一袍子的霜雪,拿着汪回峰的剑,轻飘飘的走进了静安宫内,汪回峰觉得好像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不是沈将军……
可能一转头却看见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心里直打哆嗦,这爷俩长的是如出一辙,表情都一模一样。
汪回峰无奈回头:“少将军。”
“我也不是太过计较的人,而且眼下跟你计较也没什么意思。”
汪回峰:“……”
靠!这变脸比翻书还快,我这心里建设才刚刚做好,你转眼就说不计较?
话音还没落定,突然就看见长恨拿着自己的长刀从侧门跑了进来,汪回峰两个弹簧大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侧门明明他布置了将近十名打手,这孩子怎么像如履平地一般?说进来就进来。
沈黎也看直了眼,呆了。
长恨自作主张地给沈黎拿了厚袍子,披在身上长长的拖在后面跑过来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这孩子一脸正经还带着一点悲色:“阿姐……刀我拿来了,可是府里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
长恨扭扭捏捏地将厚袍子递给了沈黎,眼看着她被上,那些话却像麦芒针尖儿一样哽在喉头,发出了一种想哭的声线,听上去沙哑的如同中了风寒。
他才刚刚有了归宿,认了阿姐……
一想起那被人追打和狗抢食的日子,长恨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过去是本被糊在烂泥里肮脏不堪的旧书,有脑子的都不会想回去。何况自己还有私心。
于是在原地磨蹭着。
沈黎却等不下去了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丧眉搭眼的立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沈黎接过长刀,靠在柱子上。
汪回峰也站起来摆摆手道:“既然是少将军的家事,我便不再听了,在下还有别的事情就先回宫外。”
沈黎回了个礼,便没再看他。
等人走了,长恨才拉出他那一丝唱戏一般哀伤的腔调,“阿姐,夫人……夫人重病,现在也不知……”
沈黎突然一阵冷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哆哆嗦嗦的开了口:“我娘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我娘怎么啦?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虽然说虽然说一直在喝药,可是不是在好转吗,怎么会?”
“刚才有几个太医行色匆匆的,从夫人的房间里出来,我胆子大便上去问了一嘴,他们都说夫人这病来势汹汹像是突然把人带倒了,他们还说让我赶快叫家主回来。”
沈黎突然感觉到小腿像是被抽了力,软塌塌的就别了一脚。等到长恨惊呼一声过来扶自己时,沈黎才被一阵痛意经地回了神发现自己的手刚好磕在了刀上,刮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子,流了一地。
“娘……”
“不行,我要回去,我得回去。”
“那,那爹还在里面,我我出的了宫吗?”
“阿姐……阿姐……”长恨突然懵了,这人像一滩烂泥一般拖都拖不起来,虽然没有掉泪珠子,可看这表情也不远了。
突然,沈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健步冲进静安宫,哐叽一声就打碎了立在宫门口的金盏荷台。
“我想回家了……爹……”可沈黎知道这句话是不能说的,若在此刻乱了沈裴的心,那如今的宫里怕是真的要乱。
现在能保李瀚的,只有他父女二人了。
记得,小时候沈黎懵懵懂懂地跟着一堆陌生兵蛋子被戚从霜送进了军营,那天,天也是这样出着大太阳却飘着几丝细雪,戚从霜把沈黎往沈裴怀里一扔就转了个头吼:“沈月临从今天开始就交给你了,从今以后,死生不再由我管!”
“从霜……”
戚从霜没回头,身后却跪倒了一大片,这其中包括当时才十四岁的白子冠。
沈裴咬咬牙也是头也不回的抱着一个哭闹的孩子,冲进了军营。
从那天起,沈黎就从军了,一个刚断奶的娃娃牙还没长齐呢,就拿着铁打的剑一招一式的跟着一群大老爷们练习,酷暑寒冬,不止不休。这条路,沈黎一走就是十六年,从一个半大的婴孩长成了十九的大姑娘,人也活的刚硬。
不过那次,她娘哭没哭沈黎不知道,但沈裴肯定没哭,要不然这么多年,她出生入死血染黄沙的时候这人也没多少关心。
她爹骨头硬,心肠更硬,除了对她娘……
现在……她娘重病了。
这些年,无数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沈黎都没在意过,甚至有人说她不是沈家嫡出,说她是从外面带回来的野孩子,所以沈将军才这么不疼她,要不然,为什么大女儿在都城安享太平,却让沈黎在前线拼死杀敌?
这些人的下场都是被沈裴打个半死。
除了刚到军中那几年沈黎想娘哭过几次,沈裴就再没见这姑娘哭过鼻子了,就连受了重伤疼哭也没有过,那次和阿良王子一战,沈黎被斧子砍了背,虽然赢了,可等到趴在马背上回来,军医看的时候早就血肉模糊,皮肉都和衣服连在了一起,撕下来的时候这丫头咬着暖帕也只是叫的惨烈,眼泪愣是没掉一滴,白子冠都心紧的攥手,周围沈黎的手下小伙心都酸了。
沈裴心疼啊,怎么不疼,这也是他的心头肉啊,他本想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就回京安排好二姑娘,决不能再让她这样过了,可谁知道敬王这一来,什么都变了味。
李义一行亲兵威风得不行,浩浩荡荡的进宫,压根没把金甲王府的家将护卫放在眼里,仗着自己是皇亲,仗着自己姓李。
在街上看见了沈家金甲,也只是回个头,行事也十分霸道蛮横。
也是,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忘记,这天下究竟是谁打的。
敬王点了木兰香,明皇最不喜欢木兰。
沈黎突然不以为意地笑道:“果然是要换代了,敬王殿下对这先皇的喜好真是一清二楚,不愧是亲兄弟啊。”
这听起来像句玩笑话,但李瀚在旁边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敬王手顿了一下,人也沉吟片刻,没回过头,望着窗外的天说道:“是啊,皇兄最喜欢的是梨花,我却偏偏喜欢木兰,这么多年,也难为皇兄一直照顾我的喜好了。”只是平平无奇地一句,沈裴的心却莫名地被他话里的一丝情震的愣了一下,退了两步不说,还险些撞倒了后面的台子。
沈黎拍拍他的手:“爹,我在。”
沈裴点点头,一双发红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李义,刚要开口。
突然李瀚发出“噗”一声轻响,沈黎呵出一口白气,然后迅速吸了一口,生怕李瀚又说出什么难以收回的话。李瀚道:“父皇已逝,什么惋惜不惋惜的话,早已无用。皇叔既然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想做的事,不如早早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打哑迷,我可是不愿意听的。”
李义木木的转过头,手里还拿着半根没有塞进香炉的木兰香,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李瀚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又仿佛透过李瀚看到了别的什么影子,一时之间沉默。
“罢了罢了,你的父皇既然已经让你继位,那你便是这玧朝新一任的皇帝。”李义又道:“你看起来真像她。”
“像谁?”李瀚突然像一只暴怒的兔子瞪红了双眼跳起来,他大概是没听明白,抖动着双唇大声发问。
突然,被紧紧闭住的宫门响了,连续三下扣击让李义突然回了神,这声音在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个一清二楚的大殿里显得十分突兀,李义突然笑了“看来是我的朋友到了。”
这殿内连续十几个人的踩踏,积雪早就带进来在黑亮的地板上留下脏污的印子,宫人不小心差点滑倒,沈黎盯着这几道水印发了呆。空气中的木兰香更重了,呛的人鼻尖发痒。
李义脸上倦容很深,吩咐宫人道:“开门去。”
那宫人一溜小跑地开了门,北风夹杂霜雪像冷刀子一样把沈黎吹了个发抖,长恨送的袍子也吹飞了起来遮了眼睛。
朦胧间走进一个红一黑两个身影,带着细碎的阳光和风雪缓慢的靠近了殿内,沈黎眼睛一花,但却依然感到有一道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充满了全身的暖意,意味深长。
二人没跪,红衣服懒洋洋地拖着长音道:“敬王殿下,我可是等了好久了。”
这声音……
沈黎骂声:“妈的!”就跳了脚,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可她为什么在这里?还是说……
“你……”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她不是应该跑的越远越好吗?
宁雪行了个礼,抬头道:“见过沈将军,少将军。”目光是热烈的,可声音还没落下,沈黎还没回神,就听见一声刺耳聒噪的细长声音。
“大胆!你怎么可以直呼敬王殿下,还不行礼?”一敬王身边的老宫人不说给李瀚行礼,倒是先说了李义,有意思。
可宁雪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东西?”
李义笑了笑,忙道:“督军别着急,卖我个面子。”随即他语气一转,叹了口气“我这次叫你来,想必也知道我什么意思。”
督军?什么督军,哪里的督军?
不过听着这话,李义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宁雪垂下眼,看着微微反光的地板,低声道:“眼下到处都不太平,边部更有的是豺狼虎豹,至于南疆……倒是暂时无主。”
宁雪当然有心想复业,但是李义的速度却是飞快的,不仅让她杀了南疆巫女,还出兵飞快把南疆的残兵和无主的“皇亲”灭了个一干二净,入主了南部,遏制了南疆发展。
如今的南疆,像是死地。
李义摇摇头:“看来督军今天是带着气啊,不过无妨,可能你知道后面的事,就不气了。”
沈黎一愣:“什么?”
黑衣的少年一听就知道,这人把宁雪当靶子了,但是他们也没有让人像羊一样溜的道理。
“王爷不会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吧?还是需要在下帮王爷回忆一下”
“你!”
李义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也要看对方愿意不愿意,他忘了,现在的宁雪已经不是当年哪个女孩了,自己再做什么引导,怕也无用。
之前的强行赶鸭子上架不顶用了,而且这人现在的自保能力超过他的掌控。
李义憋住一口气,问道:“你是……”
黑衣少年行一礼,浑身的戾气就显现出来,他扯掉口上的金丝罩子,带着十足十的蛮力和狠劲,笑意盈盈的应道:“在下虞子庆。”
“参见太子殿下,敬王殿下,沈将军。”
这少年倒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他又道:“先皇刚去,太子年轻,王爷当着这些人的面在这里讨论这些事怕是不好吧?”
李瀚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义。
李义笑了,道:“没想到督军你的麾下还有这样的人,看上去却年纪不大……罢了,那就事后再提。”说完这番话转头对李瀚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不,未来的皇帝陛下,望您不要过于哀伤,保重好身体我们明日还要行登基大典为先皇发丧,您还是快些歇息吧!臣……先告退。”这语气之中带着讥讽和傲气,抬头时还不满地望了沈裴一眼。
做完这些李义便冲天大笑几声,一甩袖子绝尘而去。
沈裴刚想跟出去,身后的袖子却被拉住了,他刚想转头道声别闹,就听见一声闷闷的哭腔。“祖宗,府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