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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星陨 ...


  •   “太子殿下……”

      李瀚把剑插回剑鞘,轻手轻脚的走近沈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不想当这个皇帝,可现在看来,似乎是非当不可了。”

      沈黎偏过头,看见了李瀚的眼睛,那双眼神里有着冷冽的空气和一丝残存的暖意。

      人总是看似无情但谁人又能无情?即便是老皇帝也是逃不脱的,世间万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如果说颖妃当年的死是李瀚的一个心结。可明皇又何尝不是呢?

      那个看似总无情的人叹了口气,低声道:“看到你们这样相互扶持,朕也能安心闭眼了……”

      李瀚心头是满满的愁云惨淡,他的父亲,他曾恨了半生的父亲,最终还是把这艘百年大船交给了自己。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明皇给自己留下的是一个战乱满布的烂摊子,李瀚道搪塞道:“父皇啊,死是多么容易的事,你现在终于可以做选择了。”

      明皇:“朕也可以去见你母妃了……”

      李瀚嘴唇微微掀动,喉咙里“嘎吱”作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自己的脸,轻轻转身,看向那斜靠在床上的老人,真的是风烛残年,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还透露出一丝贼光,李瀚就要以为那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他哆嗦了一下,冷冰冰的道:“见我母妃,父皇怎么好意思,我之前就想不明白你为何死也要死在她的宫殿,你不是厌恶她吗?你不是逼死她吗?你现在做戏给谁看,在这里演怀念她的丈夫吗?你…”李瀚顿住了,他泪水汗水满脸,发丝凌乱。

      缥缈灯影间,沈黎只上前一步,跪倒在皇帝面前道:“皇上放心,臣定继承父亲之志,誓死保卫玧朝。”

      这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只瘦骨嶙峋像树杈子一般的爪子,紧紧地攥上沈黎的手腕,明皇依然是坚持着要说完自己的话,仿佛不把这些心事了了,闭眼便成了最困难的。

      沈黎:“皇上请讲。”

      明皇又咳出一口血痰说道:“朕对你说的,你可答应?朕不逼你停在前朝,但余下的话,你可答应?”

      李瀚飞快的跑过来拽着沈黎的后领子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沈黎固然失了重心,坐在地上懵懵然地看着面前的二人。

      李瀚活像一只急得跳脚的公鸡,他气急败坏地指着皇帝说:“把你的心思都收起来,我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这位年纪尚小的太子殿下还未及冠,突然迸发出来的眼神冷冽如冰,像极了年轻的自己。这将明皇吓得发了个抖,他突然心里就涌上一股喜意,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明皇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身上笼罩着朝气蓬勃的气息。明皇正准备开口,他想说不答应也无妨,可话还没出口便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闷音,透过李瀚的身体传入自己的耳朵。

      “我答应。”

      李瀚:“什么?”

      “我答应……”沈黎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臣答应,臣答应皇上,臣会好好的护着太子,臣会好好的护着未来的皇帝,会像父亲一样为玧朝抛洒热血,平定叛乱!”

      明皇帝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是风起云涌。他终于明白了,沈黎可以在边部叱咤风云,令金甲万千将士都交口称赞,绝非偶然。

      明皇点点头似乎略有不满,但还是说着:“既然如此,你父亲的位子也算是有个接班人了。”

      沈黎顿了一下,点点头。

      李瀚一颗心突然就悬在了嗓子眼,哽在喉头。

      明皇道:“那朕要下旨,将你列为金甲之右,你父亲和丞相大人,要一起看顾太子直到他登上皇位,俗话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既然答应了,就要说到做到,瀚儿毕竟还未满二十,只要他到了那天,你便带他来朕坟头上柱香吧,朕也想看看朕的皇儿究竟能不能担当的起这最大的责任……”

      世上有哪个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即使是皇家也不例外,只是人心淡薄,何况是孤家寡人。

      沈黎心想,父慈子孝这种事情果然是需要条件的。

      可偏偏这个条件为何是这样呢…

      沈黎面色苍白的坐在地上,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她想离开这里。

      床头冒着青烟的绿松香依旧散发出淡淡的味道,可闻了却并不能让人心安。

      当公主和沈裴风尘仆仆的赶进静安宫时,
      便看到了那瘦的已经撑不起一件内衣的明皇虚弱的躺在床上。

      李瑨芪突然就止不住自己的哭声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端庄仪容,一个扑身就倒在她皇兄的面前,两行清泪更是冲花了精致的妆容,一块红一块绿的贴在脸上好不精彩,她少年出嫁,为了家国安宁远赴漠北,如今回来却是为哥哥奔丧…人至中年一片寒凉,:“皇兄为何不等我回来?阿芪可是风雨兼程,赶了好几天的路……”

      “阿芪……”,这一声诉尽了多年的思念。

      长公主一把握住明皇的手道:“我在。”

      “朕没多少时辰,朕走了之后,你还有瀚儿,你放心,你绝对不会受委屈的,如果那边实在呆不惯了,就回来吧。”明皇侧头看了看这个他宠爱异常的妹妹,到底还是说出了一点软话,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长公主早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扑倒在他皇兄的身上嚎啕大哭。四十多岁的女人此刻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明皇侧过头盯上了沈裴:“阿裴啊,朕要告诉你,朕死后,但凡是有乱臣贼子胆敢以下犯上,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裴冷声:“臣遵旨!”

      之前明皇帝一封信直接就送到了还在战场上的沈裴手中,其中交代的便是自己的身后事,该如何做,该怎么做?这便是沈黎拼死性命也要拿回九龙樽的原因。

      九龙樽,天下独尊。

      可最怕的不是即将发生的一场动乱,沈黎最怕的是动乱结束之后的一切。

      明皇眼睛里突然没了光,他好像还有很多未完的心愿,好像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想见的人,想干的事,可自己已经要离开这个人世…

      沈黎心里大恸,她心头发苦,侧过头去,便不言语,只是暗自默默对着沈裴使了个眼色便独自退出了金殿,静静地站在红栏杆旁,扣着自己已经被啃秃了的手指。

      “我这是想什么呢?”沈黎苦笑了一下,心道“自己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哪里还有空为别人的骨肉亲情想这么多?沈黎啊沈黎,你怎么跟个傻子一样?”

      “少将军真是好心情啊,是在这里晒太阳?”那道深蓝色的身影轻手轻脚的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李义一脸标志性的笑。冲着沈黎就说了句:“少将军可知道这皇宫最美的阳光就是在静安宫了,之前那个女人就喜欢天天看太阳,可她并不知道太阳是不能独自直视的。”

      沈黎盯了盯这人深邃的五官,根本想不出来,就是这么个人曾经在边部做了那么多的埋伏,曾经让将士血染了满甲,就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玩物。

      “看来王爷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沈黎冷冷地说。

      李义笑道:“多愁善感不敢当,要论得起多愁善感我可比不上我的皇兄,他才是史上处处留情的第一人呢。”

      “王爷为何不进去?”

      李义:“怕是皇兄此刻并不想见我,若是我露了面,怕是皇兄会跳起来打我出去…”

      “王爷注意言辞。”沈黎正了正身子,两人对视彼此,眼光都是含着怒意冰一般的冷烈。“王爷若无事,末将就告退了,毕竟,末将也不是个爱看太阳的人。”

      沈黎做了个礼,微一弯腰便转个身下了台阶,看见了宋平安的身影,他靠在阴影里低头不动,沈黎脚下突然一顿便听到身后一声:“少将军前面的路还长,万不要因小失大,太阳虽然不可以直视,但也有陨落的那一天,所以也请将军宽心啊。”

      沈黎暗自握紧了拳头,长出一口气,并没有理会身后人的话,自顾自的向宋平安那边走去。

      李义侧了下头,玩味的笑了笑。

      宋平安看她走近就是一句:“你家苗童在外边,而且你说的,不让她进来,陈钰川被她看着呢。”

      “我去见了那和尚,他的确不要脸,可是也算见钱眼开。”

      沈黎一笑:“这次又被骗了多少?”

      宋平安举了五个手指头,沈黎一笑。

      那钟韵寺的比聪和尚不是个正经和尚,沈黎第一次见这和尚时,他便嚷嚷着说自己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切菜的时候就差点把手腕剁下来,而且这和尚居然喝酒!

      沈黎觉得乌鸦嘴都赶到一堆去,可他这次为自己打造的铁器却能说得上是一顶一的好。

      宋平安昨晚就去了岳阳,不过是坑蒙拐骗的偷了半个库房,让那和尚追了五里路而已。

      眼下宫西门全是金甲兵,可对面却是敬王带的亲兵,两边的人剑拔弩张互相打着照面,要不是各方的人都有命令说不准轻举妄动!怕是早就要打起来了。

      苗童那丫头抬了把太师椅喝着茶嗑着瓜子安安静静的坐在路当中,陈钰川定在一角,二人面对着对面的几千铁骑,面不改色的继续和旁边的人闲聊,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空气。

      刘振海道:“苗姑娘,你说今天这打的起来吗?”

      苗童吐口嘴里的茶叶渣子:“那就得看对面那些家伙有没有点人性了,但凡是个长着眼睛的都不可能跟我在这儿耗这么长时间,真他娘的一个个都是怂包软蛋,也是,长这么大跟错了人,的确是件头疼的事情。”

      金甲军武器精良,可对面的那些亲兵的穿戴用器也并不差,这便是李义筹谋划策多年得来的。和西方也好,和别国也罢。相互暗通款曲,无论是有他人经济流通还是屠戮百姓,这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都是为了自己手中那点飘飘然的权利和金钱。

      毕竟镇守疆土这件事情,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殚精竭虑,马革裹尸两袖清风的。

      更何况那些翰林院的文臣们天天就知道叽叽喳喳的给老皇帝灌输一些给过他们好处的人,想让他们说的话。这可是惹恼了沈大将军,筹边多年,沈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些窥探玧朝大好河山,损害玧朝利益的猪狗不如之辈,沈裴就想把他们一个一个倒吊在墙上杀个干净!

      包括李义。

      之前在百仓平定叛乱的时候,沈黎就看了个明白,为何那些敌军来得如此迅速?为何城内明明有几千将士,却无一人出头?为何当时城内已置于一片火海之中?却只有寥寥金甲?

      答案当然是有人选择袖手旁观的看戏。

      当然,沈黎也没料到,眼下的局势已经紧张到了这种程度,宫内一片祥和,亲人相拥。而宫外弩张的气氛早就渲染了整个都城,残酷的东西永远传不到皇城根底下,其中的血腥只有他们这些当兵的才懂。

      皇亲国戚之间暗自争斗,流血牺牲的却是他们,沈黎心中不服也不甘!

      即便是到了刚才,在那种情况下,即使她答应了老皇帝,可也仍旧不是不能说服自己。

      沈黎想,若是那皇帝今天就憋了气过去,李瀚明日就继承皇位,成为玧朝的又一代新皇,那他的行事作风会不会也和历朝历代的君王一般?

      边部妻离子散,百姓流离失所,天天都在死人,天天都要见血,这种残酷的画面,天天都在沈黎眼前上演。

      王座,是堆满了将士埋骨的地方。明皇帝狼豺虎豹之心,狠辣了多年才将这把王座坐的这么稳,那李瀚呢?

      沈黎不敢想。

      走出西门,她喃喃地叫道:“苗童?”

      正在嬉笑怒骂的苗童突然就愣了神。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这一口茶水就把自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转过头打眼一看,那西门口立着的一身白衣不是沈黎又会是谁?,苗童抹了抹嘴站起来悻悻道:“我见鬼了?”

      “……”

      沈黎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那殿上的东西压的她依然是喘不过气,平常油嘴滑舌的劲儿一下子没使出来,甚至把自己憋的呛了一口。

      苗童又问道:“少将军,大家在这冻的都快嗝屁了,你才出来?是想过来收尸吗?”

      沈黎突然就想闭嘴了。

      可苗童不依不饶地盯着她:“您怎么不说话?”

      沈黎沉默了一会,只是淡淡地说道:“皇上怕是撑不过了,我…也好像把自己卖出去了……”

      苗童: “啊……”

      沈黎回过神来,一抬头,又恢复了日常模样:“你皮痒痒了?”

      苗童微微一顿想:“可算活过来了。”

      沉闷的沈黎虽然刚刚缓过劲,可抬脚刚走两步,脑子便又昏昏沉沉,只能缓慢地扶着墙根一步一挪地踩着已经快要化开的雪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可还没等沈黎走过这条漫长的街道,宫内的丧龙钟突然就响了,那沉闷又漫长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众人的心,也在告诉这个国家,一代旧皇陨落,新皇即将登基。

      宫里的宫女和侍者纷纷倒地不起,无论是跪在城墙根,还是停在大殿前,皆是一脸大悲。

      这不只是一位老者的逝去,更是结束了一个时代,一个风起云涌厉精图治几十年的时代。

      谁人口中不道声哀哉?

      帝崩。

      国之大悲,万民跪地,口中大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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