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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风 ...


  •   景德五十二年冬,是个寒冬,冷气来的很快,霎那间就迷住了整个都城,明明是要过年的日子,却毫无春色可言。
      城东那黑压压的一片房子,没一户敢亮灯,今夜的都城如同死城。

      长安街道笼罩在一片雪色和血色中,让人睁不开眼,狼涯上的一片哀嚎此起彼伏,让人听了心惊胆寒,沈黎骑在黑风马上不发一言,她眼皮下垂,低声叫了声 “驾”,就和身后的铁骑兵调转了头,迎着风雪朝街尾走去。

      阿逄如坐针毡,他实在是憋不住,叫了声:“少将军,你…”,就被沈黎抬手挡了回去,只能低头顺耳的默不作声。

      风声雪声伴着马蹄声,不出一刻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这只金甲的队伍连夜来此,连进城都一声不发,他们太过劳累,连续跑了六天才赶上了行刑。

      沈黎命人开了城门,自己落下的黑影带着残缺的鬼魅,可远处却有人披着风雪吼出一声:“少将军!他们要赶尽杀绝,张大人已经被带去山顶了!”

      天空如同盘旋着风雷,金色带血渍的铠甲抖了三抖,黑风马蹄不耐烦的踢动,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沈黎抬头望了望天,叹了口气,浓重的化不开的白气聚而不散,宋平安上前,驾马跑过来道:“我拦不住了,那里汪回峰……你快去…”,话说一半,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黎没低头,她眉头一皱,提起金色短刀,双腿一夹马腹,咬牙切齿的飞奔而去。

      阿逄也没下马,低头说了声:“宋公子放心,我等定保护好少将军。”就跟着冲了出去,一众铁骑听命,在前方的风雪中,为他们开出了一条路。

      皇城的牢狱里今夜灯火通明,仅剩的几个狱卒喝着黄酒配牛骨头,正划着醉拳。

      突然木门一开,呼啦啦的雪花带着寒风,几位挎着腰刀的军士冲了进来,喝酒的红脸汉子还没来的及行礼,那几人就一窝蜂跑进去,打开了最里间的牢门。霎那间一股子霉臭味飘出来,几人都遮掩了口鼻。

      靠着墙壁,盘腿坐着一个人。

      军士破口大喊:“快出来,你到时候了。”

      那人不语,只抬头晃动了一下身子。

      “莫不是被关傻了吧?上次世子的鞭子的确狠了些……” 一小个子的低语。打头的不耐烦的瞪了那小个子一眼,摆摆手就冲进去把人拎了出来。

      门口的几人正讨论今年该去哪里过年,根本没心思再照看这位“特殊”犯人。

      陈玉钏沉重的锁链拖在地上,发出诡异的噼里啪啦,他走的很慢,身上鞭痕满布。

      他眼神焕然,披散的头发盖住半张脸,白色的单衣上血痕遍布,一看就是挨了不少打。但他高挑的凤眼证明这的确是个不错的美人,他嘴角干涩起皮,不知是饿了多久,连走都走不稳当,可身后的狱卒可不等他,骂了声难听的晦气话,就抓着他的头发从门口一把扔了出去。

      “二哥,今晚怎么又是他?”一狱卒问。

      “哼,这人脑子真的有病,最后一顿饭也不吃,不吃也好,送他直接上路,我也落的清闲。”

      几人笑完了,陈玉钏才勉强抬头看了看天,原来今晚下雪了,但月光却亮的出奇,他被关押了整整三月不见天日,而今终于见到夜色了。

      他口角疼的发麻,却还是记得大哥死前在城楼下的叫嚷…陈钰川哆嗦了一下,哑声道: “我要见金甲王……”

      一狱卒上前踩住他的手,用力捻了几下,“大将军的名号也是你配叫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呸,叛徒!”

      远处传来几下脚步声,那人越走越近,身后的狱卒纷纷行礼高呼:“世子殿下。”

      无形的压力靠近,陈玉钏刚抬头就看到一双皮靴,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声音如同闷雷传出来,陈玉钏身形一抖。

      岳云眯着眼睛,一抬手拿过身后人递上的剑,恨道: “漠北军全军覆没,张洪涛私自回都,汉仓失守,你跟随他多年,一五一十的都了解,却拒不认罪,我审问你足足三月有余,你累我也累,今夜就做个了断吧。”

      陈玉钏挣扎着爬起半个身子,颤动着声音道:“你没有权利杀我。”

      “我没有?”黑色袍子的男人大笑,眼神凛冽,“张洪涛他叛军,叛国,你也脱不了干系!沈大将军不杀他,那是他有顾虑,可这次是皇上要杀他,而你要恨,就恨你跟错了人。”

      “陈钰川,别以为你是陈家二公子就能比我高贵多少,你现在不过是我的阶下囚。”

      岳云一指远处又道:“那个方向是玧朝的边部,是金甲军用命换来的地盘,你家大人轻而易举的就把一城拱手让人,多少人流血多少人牺牲,你有想过吗?”

      “我没有,张大人他没有,我陈家一门忠勇,绝不会!其中定有内情!”陈玉钏声音颤抖,拼命的摇头晃脑。

      岳云气急,甩开衣袖,看着他,但又气不过,蹲下来拧住他的脖子,打出了响亮的一个耳光,又用另一只手给他的胸口来了一拳。

      陈玉钏挣扎扭曲着在地上缩成了一个虾米,疼了半天,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没有话了。

      “我真庆幸你们没有送出整个漠北,敌军只有二十万人,实力这么悬殊的情况之下,你们居然还能败了,我全军人的命啊,……我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岳云恨道。

      “你们要是杀了张大人,是会后悔的。”陈玉钏气若游丝。

      “别他妈给老子废话!难不成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就不该偿命吗?阿良人屠城的血流成河,是多少金甲军心中的痛,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和老子谈后不后悔?”岳云无心再问,站起来召唤过身后的兵,把陈玉钏一把拉起来,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囚车。

      “去死吧!”岳云啐了他一口。

      陈玉钏眼底留下一滴轻泪,他树叶做的身体随风摇摆,很快雪就染白了他的发,等到要上山的路,陈玉钏就惊醒了,因为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刀声和哀嚎!

      他大叫;“放我下去!你们这些不明是非的人!”

      小兵瘪嘴回:“圣上要把姓张的夷三族,你还是安安心心垫背吧。”

      “什么,夷三族?”陈玉钏呼吸变得很困难,手脚也不停发抖,他很怕,不是怕死,他还有一件事没有报答义父,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人死了。

      “子舟啊,不是你的错,你逃吧。”张洪涛道。

      “大人,我如今居无定所,直到遇见了大人,才找到了自己的路,如果这次一定要有一个人承担罪名的话,请大人让给玉钏吧。”

      “放开我,大人,是我,是我的错!”

      “记住,玉钏,记得你是陈家人,此生决不能为名利低头!”张洪涛笑中带泪。

      陈玉钏痛得半个身子都发麻了,他的囚衣被狂风撕扯的破破烂烂,他的双手紧紧握住牢笼 ,三个月没剪的指甲扣掉了,血顺着木栏流了下去,很快就被冻住了。

      “不……不……”

      北风呼啸,张洪涛的声音穿出:“子舟,为人要守真,要守义。”

      陈玉钏哽咽起来,他似乎闻到了血腥味,等到车到了半山腰,有人打开了门,把人拽着头发拉到了雪地上,密密麻麻的兵卒站成一排,低头看他,仿佛在看一条落水狗。

      “这就是那个陈玉钏?”

      “是他。”一人回。

      “可惜了这张脸了。”何弛笑了一声,说道:“拉过去处置了吧。”

      话音未落,突然,风向变了,一匹黑马带着一队铁骑兵冲了过来,她猛的一转头看向了何弛,把他吓得退了两步。

      黑马嘶鸣一声,停下脚步,何弛手心都是汗,却只能冲过来跪下:“少…少将军。”

      “你在干什么?”沈黎重声问道。

      “奉旨处置叛贼,夷…夷三族。”何弛腿脚发麻,只能低声下气。

      沈黎不理他,用冷的像冰的口气说到:“杀人也该带去上面处理,在这里你是私自处决,这个人和你有什么仇?要这么快的解决掉?”

      陈玉钏眼神不清,只能含糊道:“你是…”

      何弛赶忙跑过来单膝跪地道:“他是张洪涛的门客,虽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杀他也是汪参军的命令。”

      “汪参军!”沈黎打断他,“汪参军好大的军威啊,人不在三族之内,就该禀明圣上裁决,谁也没有权利私自处置!”

      陈玉钏这才抬头,看了看沈黎,他很早就听说过这位少将军,传说爱兵如子,可也是战功赫赫,比她爹也可,比葛中淮也可,都是比得的。

      虽然年纪轻,可金甲铁骑兵也是对她言听计从,整个军部也不敢轻易直面对她。陈玉钏看到了她的脸,是好看的,可眉目刚烈,一双杏眼亮的出奇,兴许是个长命的将军。

      可他心有余悸,毕竟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他们,汉仓才没了,要让眼前这位小阎王原谅。怕是不可能,而且她刚才居然没有反对夷三族这个决定,就说明张大人依然凶多吉少。

      父亲临终之前让他投靠的,似乎也是金甲……

      沈黎一笑,哼了一声,指了指陈玉钏道:“带着他跟我上去看看,汪参军要杀人,是怎么个杀法!”

      何弛想拦住他们,可也不敢,那一群戴着面具的铁骑可是不认人的,万一出个什么事,死的绝对不可能是沈家人,自己还得背锅。

      沈黎踢了下黑风马,自己叫了声:“阿逄”,身后的少年就跳下来拉着缰绳,跟在了后面,等到他们上了山,停了马,沈黎愣住了。

      这里是一片污雪,血染红了一切,却又被牢牢冻住,等到深夜一处理,明日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黑色的玄鸟旗隐藏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只能听到风吹布料的声音,伴着风雪声,格外的瘆人。

      沈黎看到一人被拖下去留下的黑色血迹,低声骂道:“妈的。”,她鼻子一拱,就看见了正在伞下喝热茶的汪回峰,热气遮住了他半张脸。

      那人神情自若,仿佛知道自己会来似的。居然冲着自己招了招手,汪督军也是笑了笑,就远远的叫道:“少将军怎么来了?几年不见,您又威武了不少啊。”

      沈黎跑上前,大声吼道:“你好狠的心啊,张家三族加起来有三百多人口,你全要杀了?”

      汪回峰放下茶杯沉默了片刻才转身道:“我领的是皇上的旨意,怎么就不能杀了?少将军手下的人命可不比我的少,怎么就心软了呢,你可记得姓张的是怎么叛逃漠北,怎么背叛边部!”

      沈黎深吸一口气闭眼道:“好…好得很,皇命的确不可违。”

      沈黎沉默片刻又道:“……我得冲你得要一个人,他不是什么三族,他只需要活着。”

      汪回峰有些奇怪:“谁?”

      沈黎:“陈玉钏。”

      汪回峰含笑道:“你是真要和我过不去,那陈家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今日向我要他,就是得罪了世子,你不怕这晦气我可怕啊。”汪回峰一摊手。

      “所以你是不给了?”沈黎扣了扣腰间的刀,看了看那侩子手从远处拉过来的一个人,是张洪涛,四目相对,张大人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少将军,是我的错,是老夫的错啊。”老迈昏聩的脸上全是泪痕,他被直接拉到了刀下,他拼劲全力挣扎,可却被一把按下。

      她眼中恍惚出现了那日的场景,血流的那么快,尸体那么多……整整二十万人,就这样被沙子掩埋的一干二净。

      沈黎心中一震,咬牙切齿的转身道:“他是该死,可此事和陈家无关,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还希望汪大人能为陈家留个后…也别辜负了陈家满门的仁义!”

      汪回峰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冽,他按住沈黎要拔刀的手道:“你记住,这是都城,不是边部,陈家的人你可以带走,但你得自己去找皇上,我不替你担着。”

      “少将军,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黎明白了,她不能动,她得亲眼看着张洪涛死。

      “你太过火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一看,远处的刀已经举了起来,可是她却不能过去,张洪涛,一开始沈黎的确是想剁了他,可是漠北十二城他没有丢,只是防不可防的舍了汉仓,这张大人势必要和城池共存,却突然回都,其中的关节绝对有问题。

      他该死……

      他自找的……

      刀要落下了,沈黎叹口气,正要走下去。
      她不能救,她要狠下心来……

      “慢着!”

      汪回峰刚坐下,就是一声吼叫,他又挑眉一看,沈黎走上刑台,踢飞了刀,她怒气冲天鼻子一拱大吼:“圣上要张大人死,我不能阻拦,但我就想问汪参军一句。”

      “漠北军,究竟死于谁手,我需要个答案,而不是用几百人的命去抵!”

      “张大人…,不……”陈玉钏突然跌跌撞撞的爬上来,可却被阿逄一把拉下。

      沈黎叹口气喊到:“张督军。”

      “臣在!”,张洪涛听到这一句,老泪纵横。
      沈黎走前两步伸手扶起了张洪涛,她低头道:“无论今日如何,我都会力保你全族剩下人口的平安,不知今日,督军可有话要告知?”

      张洪涛被扶起来,铿锵有力的一眼环视四周,片刻他开口道:“老朽本是读书人,承蒙沈大将军厚爱,才能为国尽一份忠,但时至今日,发生此事,非我所愿所想…”

      “我身为读书人,是该有些骨气,死不怕,生也生的有几分正直之心,这一生足矣,少将军,您尽力保我全家,我在此谢过了,但是非对错我的确难辞其咎,今日就用我命来做个了断,但我还有一要求。”

      沈黎道:“您请讲。”

      “给老朽一把锋利的刀就好,老夫就算是输了,也不想死于他人之手。” 张洪涛一笑,拱了拱手,行了个礼。沈黎叹口气,猛的伸出右手,阿逄心领神会,他抽出腰间的佩刀,一把丢了出去,沈黎凌空接住。

      “老督军,您保重…”沈黎将刀双手奉上,一刻也不停留的下了高台。

      张洪涛双手握刀抵在颈间大笑,汪回峰扣紧双手,咬牙切齿的不发一言,他看向沈黎,低声道:“好,当真是好得很哪!”

      陈钰川想大喊阻止,可张洪涛也回头看他:“二公子,你记住,前路勿言昨日是非,你的命要自己写,就算是死也半分怪不得旁人,从今日起,我不护你了,但你要记住陈家的魂,再不可低眼去看污泥,更不可苟活于世,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老夫先走一步!”

      沈黎听着,心头一震,她顿在原地听着刀落下,感觉了无生息,她听着陈玉钏哽咽哭声,哀嚎,看他晕了过去,却走不出一步…

      狂风暴雪,吹在脸上,像刮刀子一样疼,几人都没说话,阿逄拿着马绳,看了张洪涛的尸体被抬下去,冲着汪回峰骂了声:“呸!”

      漫长的寂静过后,沈黎看着脚下晕倒的人皱了眉头,“他这么瘦,又经历了几个月的严刑拷打,按道理早就该死了。”

      人啊……

      沈黎突然冲着阿逄颤抖的大吼:“听着,将陈家二公子带回去,剩下的人交给西交大营,死了一个,我唯你是问!”

      汪回峰听着怒火攻心,终于一把摔了茶杯大喊:“沈黎,你目无皇命!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这样独断,你交代得了吗!”

      沈黎没有回身,她隔着厚厚的冬雪一抬刀:“不劳汪参军替我考虑,该怎么回复我清楚,今日你同意我也得带走,不同意我杀了这些亲兵也得带走!”

      “你!”汪回峰一背手,恨的咬了一下牙齿。

      沈黎抬眼上马,等到下山才哼道:“我跑了这么大老远,已经仁至义尽,把他抬回去,等大将军回来处理。”

      阿逄抬手,铁骑带人上马,回去路上他问道:“少将军,等到大将军回来,皇上那边倒是好说,可是平阳世子那里……”

      沈黎拉着马的缰绳看了看那些被打的麻木的老弱妇孺,握紧了刀: “哼,一个被惯坏的家伙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对漠北的事情突然如此上心,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但是这个人,到底能不能活啊?”

      沈黎挺直腰板:“他只要能撑到我爹回来就好,大不了下重药。”

      “剩下的,也不归我管。”

      很轻的一声笑,沈黎叹道:“看命吧。”

      一队黑影混着杀气,很快又消失不见,如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作者的话:

      改了又改改了又改,想完成一个自己心中真正的故事,可是写了很久,依然断断续续的……
      估计依旧不是什么太长的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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