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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秋枫之宴 ...

  •   一日,东坂君用过午膳,小姐一边为他整理衣褶,一边望向庭中如火般盛开的枫叶,问道:“今日您是否要离府呢?”

      她鲜少询问他的去向,东坂君本想说“今日留在府中”,却突然想起与若梅的约定,只好道:“今日尚有公务需要处理,傍晚之前,我应该能回来。”小姐于是未曾将要举办秋日宴会的事说出口。

      东坂君转身离去,未将在一旁引路,他步履缓慢,却不曾停下,直到离开她的视野。

      她望着庭中美丽的枫叶,静默片刻,黯然神伤。

      不一会儿,侍从将两个孩子带来,小姐打量荻光和红叶荻,两个孩子皆身着白色里衫红色小褂。荻光的头发披散在两肩,他还没到束发的年龄,容貌姣美不逊于女子;红叶荻身材娇小,头发像小姐一样浓密,额发垂在脸颊两侧,十分娇艳。两个孩子的面容都高贵美丽,实在应该出生在皇宫之中。

      小姐笑道:“今日‘枫叶别样红’,本应该举办一场秋日宴,未料到你们父亲有公务在身,宴会便往后推几日。荻光,昨夜我听到你的琴声,真是动听,让我想起了你祖父的琴音,过几日的秋日宴,你务必要弹一首。”

      荻光微微垂头,显示出恭敬的样子,嘴角却扬着,想必是被母亲夸奖而感到骄傲。

      红叶荻微微撅着嘴,形容娇憨可爱,小姐又接着对她道:“说起来,你的琴音也并不逊色荻光呢,只是还不太熟练,再勤加练习一些时日,说不定比你的父亲还优异。”红叶荻于是笑起来。

      寻常人家的父母,无论自己的孩子多么不成器,也必定百依百顺,更何况荻光和红叶荻如此出众,小姐将这两个孩子当作最珍贵的宝物,悉心教导他们成材。

      侍从捧来案几,上面摆放着瓜果茶水,又取来纸笔,供荻光和红叶荻书写,小姐则在一旁指点。

      她的书法比起青年时期,已有了长足的进步,无论是汉字还是假名,都写得潇洒自如,两个孩子自小习字,笔迹与自己的母亲很是相似。

      且说东坂君离家之后,坐在马车上不知去何处,他本来要去陪伴若梅,突然却踌躇犹豫了。这两年来,他感觉小姐越来越沉默,虽然她还是一如往常地待在他身边,一如往常地等待他回府,一如往常地目送他离去……但是两人的距离,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他最初与小姐成亲之时,她总是瑟瑟缩缩的,但也会大着胆子去牵他的衣袖;同样是等待他回府,那个时候看见他回来,她总会欣喜地迎上来,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为他引路。

      可是如今呢,虽然两人已经做了好几年夫妻,也有了两个孩子,本来应该亲密无间,却总是若即若离。

      小姐再也不曾牵住他的手,再也不曾欣喜地向他迎来,她只会端坐在屏风后,或许是弹琴,或许是练字,然后对他道:“您回来了,请您稍等,饭食立刻盛上来。”

      难道小姐爱上了其他男子么?她久居府中,哪里有机会见到别的男子呢,又或是趁着自己不在府中……东坂君不由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虽然他严禁身边的人泄露他的行踪,他与若梅之间的闲言碎语,仍然被一些侍女传到小姐耳中。

      这样的传言多了,小姐自然也发现了端倪。

      她心知东坂君另有所爱,却仍然顾及旧情,不曾休弃她,因此并不怨恨,甚至觉得东坂君勉强与她结为夫妻,实在是委屈他了。

      两人心中各自藏着心事,终于渐行渐远。

      东坂君坐在马车上,忽然叫住车夫,道:“掉转马头吧,我们回府看看。”

      车夫道:“大人今日不去找那位夫人了么,车上的礼品还需要送去么?”

      东坂君道:“你先送我回府,再将礼品送过去吧。”

      他本想再写一首和诗给若梅,却实在没有这个心思,于是对未将道:“请你替我写首和诗吧,我突然爽约,希望她不要怨恨我。”

      片刻后,未将念道:“今日不便来问访,它日与君度欢宵。”

      东坂君觉得有些直白,只因心中烦恼小姐的事,不愿亲自修改,便让未将折了枫叶枝,将和诗写在淡红色的陆奥纸上,又系在枫叶上,预备给若梅送去。

      车夫送东坂君回府,未将扶着他从庭中穿过,小姐正在教导荻光弹琴,荻光的琴音清脆悠扬,手法稍显稚嫩,但仍然十分高妙。

      东坂君在庭前停下,仔细欣赏琴音,隔着屏风,房中无人看见他,琴音并不停止。

      一曲弹完,只听见小姐道:“前半段丝毫没有差错,后半段有几个音弹错了,但是并不影响,你再弹奏一次吧。”

      荻光依言重新弹奏起来,小姐将红叶荻抱在怀中,一边教她习字。

      红叶荻听着兄长的琴音,忽然唱起来:“秋日碧云空,枫叶片片红。琴音诚可喜,如风吹青松。”童稚之声,异常可爱。

      周围的侍女都很惊异,红叶荻小小年龄,竟然已经会作诗了,可见她的天资多么聪颖。
      荻光一曲弹完,众人皆道:“小公子的这一曲真是动听。”

      小姐亦点头称赞,荻光并没有显出得意的样子,神态悠闲,风流自赏。

      东坂君听完,走进房中,众人看见他,都十分惊喜,小姐则有些惊异,道:“您回来了。”

      红叶荻离开小姐怀中,朝东坂君跑去,笑道:“父亲大人,您回来了!”

      东坂君将她抱在怀里,对她道:“方才我听见你做的诗了,写得真是不错。”红叶荻笑起来,样子分外讨喜。

      小姐问道:“您突然回府,是有什么要事吗?”

      东坂君道:“并没有呢。我只是忽然想起,今日本是举办秋日赏枫宴的日子,便掉转马头回府了。”

      小姐略显忧虑,道:“我原以为您不会回来,今日便不曾备下酒水吃食……”

      东坂君在屏风后坐下,道:“无妨,今日风大,我们便不去庭中,只将这道屏风撤下,随意备些瓜果茶水就是。”

      小姐连忙让侍女们准备,又亲自取来熏香点燃。

      东坂君对小姐道:“方才我听见荻光的琴声,真是动听啊,让我想起从前你弹奏的七弦琴,请你今日务必为我弹奏一曲。”

      小姐从来不曾拒绝过他,自然应下了。

      她取来常陆亲王留下的七弦琴,调试了几个音。

      东坂君突然道:“你且等等,有两个音还不准。”于是接过琴,拨动了几根琴弦。

      “这两根弦需要调紧一些。”

      他握住小姐的手,一齐拨动起来,道:“你听听是不是?”他的突然亲近,让小姐瑟缩了一下,接着便认真听了起来,果然正如他所说,有两个音不准。

      调完音,小姐轻轻拨动琴弦,弹奏的正是与东坂君初见时弹奏的曲子,曲调哀婉动听,如明月照着亭亭松影,大雪吹落瓣瓣梅花。

      一曲罢,众人皆有些伤神。

      东坂君道:“这首曲子,我已多年未曾听你弹起过了,听来真是感动。我想起从前与你新婚后的时光,我们一同驾车去游玩,如今已经过去多年,却恍惚只在昨日。”

      小姐也回忆起那段难得的好时光,不由微笑起来,道:“我也记得很清楚,那些美好的事,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

      小姐坐到他身边,她袖子上的残留着清淡的熏香,东坂君有些动容。

      侍从取来一个做工精美的花瓶,道:“一会儿需请各位去庭中折取枫叶枝来,每折一枝,便给一个人祝寿。”

      众人一边欣赏庭中的红枫,一边各自玩乐,东坂君问小姐:“今日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呢?”

      小姐道:“今日风很大,全然不见白云,天空是青碧色的。”

      东坂君又问道:“今日庭中的枫叶是什么样子呢?”

      小姐道:“枫叶非常红。”

      东坂君笑道:“可惜我看不见呢。”

      小姐道:“我猜想您最后一次见到的枫叶,一定比今日的枫叶都要红,我不曾见过您看见过的枫叶,真是可惜,可见我的遗憾远超您的遗憾。”

      东坂君听见小姐认真安慰的话语,不知作何感想。

      不一会儿,几个侍女去庭中折来几枝枫叶,侍从起身对小姐道:“请夫人也去折一枝吧。”

      小姐于是扶着东坂君,走到庭中折取枫叶。

      东坂君道:“请你替我也折一枝吧。”

      小姐道:“枫叶枝要自己折才好,心越诚,越能为您想祝祷的人积累福寿。”

      东坂君笑道:“那的确需要我自己来折取。”便摸索着折断了一枝枫叶,红叶荻与荻光也各自折取,与小姐一齐回到房中。

      侍从接过众人手中的枫叶,道:“请诸位在心中为对方祈祷。”

      小姐心中自然想着东坂君和两个孩子,荻光和红叶荻因为小姐之前的央求,也想着东坂君。唯有东坂君,忽然想起若梅如今正生着病,便在心中想着若梅。

      花瓶里插满了枫叶枝,众人一边观赏,一边作诗。

      东坂君念道:“今日枫叶枝,远胜去年红。不必遥牵念,且作当下观。”

      小姐也念道:“去年今日如昨日,秋日枫叶正红时。”

      荻光端坐着,念道:“去年今日枫叶红,最应怜取凋零时。”

      侍从念道:“秋日红枫如春花,东风吹去今又长。”

      连红叶荻也作诗道:“片片红枫惹人怜,依依情意令我悲。”

      直到傍晚,宴会才结束。侍女们将酒食端走,将荻光和红叶荻带下去,又搬来新置办的屏风,供主人观赏。

      今日小姐格外开怀,她坐在东坂君身侧,微微扬起头凝视他。只见东坂君倚靠着桌子,用手腕支撑着头,样子随意,姿态尤其优美。

      小姐问道:“您现在想着什么呢?”

      东坂君微笑,答道:“你这样问我,希望我怎样回答你呢。如果我说我正在想着你,你会相信我么?”小姐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默默无言。

      东坂君又道:“你为何又不说话了,是不相信我么?”

      小姐道:“您是我的夫君,我怎敢认为您在欺骗我呢?”

      东坂君则觉得她冷淡的态度实在可恼,于是问道:“既然我是你的夫君,我想着你,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你为何不相信我呢,如今你又在想着谁呢?”他神情冷淡,显然是心中不悦,才这样猜疑小姐。

      小姐的心却因这句话一惊,她想起欺辱过她的佐藤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难道他已经知道佐藤君的事了?又或者他怀疑她与别的男子有恋情?她心中惶恐又委屈,见东坂君如此淡然,不由生出一股恨意。

      “您为何这样认为呢?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您,而您如今在我身旁,又在思念着谁呢,真是可恨呐。”

      东坂君因为若梅的事,心中一直有愧,听见小姐这番话,反倒怨恨起她,便道:“你既然如此想,我又何必多做解释呢。”说罢侧过头,不再理会小姐。

      小姐心如针刺,不由泪落,她悄然离去,不发出任何声音,令东坂君更加痛恨她的无情。他心想:“她的身份高贵,当初下嫁于我,只不过是常陆亲王死后,无人替她打算,万不得已罢了。我双目失明,仕途断绝,可见她心中对我并无任何恋情,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夫妻二人的隔阂愈来愈深,真是“高山难飞”、“沧海难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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