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36、故人之思

　　一日夜晚，小姐俯身在书案上抄写佛经，她的年纪越大，字写得越发优秀，不亚于那些以书法闻名于世的大家。可惜东坂君看不见。

　　她长长的头发垂在地上，非常美观。

　　此时正是春天，庭中圆月朗照，窗棂的影子映在地上，蜡烛的烛光随着微风忽明忽弱。

　　东坂君已经很久没让小姐为他弹奏七弦琴了，此时他正独坐，思念着梅林里住的那个女子。

　　他偶尔闻到空中小姐的衣香，听到小姐衣裙摩挲的声音，觉得有点不自在。

　　成亲六七年了，两人并不如何亲近，东坂君自认为对她并无爱情，他常常觉得抱歉，然而反观小姐，似乎也从不依赖他呢。

　　东坂君心想：“这个人从来不对我表现亲密的姿态，难道对我并无爱情吗？我从前对她很冷淡，想必她在心中也常常怨恨我，不知她怎么想的，是否也有个不能相见的情人呢？”他有点不悦。

　　窗外有鸟虫声起伏，花木的影子透过窗纱隐约可见。小姐想与东坂君说说话，然而东坂君始终保持沉默，她只好也静默不语。

　　她并不怨恨东坂君一日比一日冷淡的态度，只希望能永远和东坂君在一起就足够了。

　　最近东坂君常常与她探讨学问，她的汉学造诣很深，甚至有些地方比东坂君更加出众，令东坂君甚觉惊异。有些深奥难解的问题，夫妻二人都不明白的，东坂君便会去请教当世学问精深的人。

　　东坂君因此常常能回到府中，小姐能见到他的时间多了，心中自然幸福无比。

　　夜深，小姐在梦境弹奏七弦琴，前几年为了给东坂君弹奏，她费了苦功，如今就算她不擅长的琴艺，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小姐谨记王妃的话，她虽然完全参不透这个妆奁有何玄机，但是每夜都会对镜自照。

　　第二日小姐醒来，东坂君已经早早就离开了。

　　小姐更衣净身后，便让侍从将小女公子抱来。小女公子红叶荻，今年刚满二岁。她怀里抱着做工精致的布偶，看上去非常可爱。

　　红叶荻和荻光的样貌，都非常好看，与小姐完全不像。红叶荻穿着杏色外衣若绿色里衣，头发后稍被整齐修剪，头发十分浓密，搭在小小的衣裙上，非常可爱。

　　小姐看见她，便露出微笑。她把红叶荻抱进怀中，握着她小小的手，教红叶荻练习写字。红叶荻左手仍然抱着小布偶，样子天真乖巧。

　　这样的生活美满安顺，但小姐心中仍然怅然若失。她时常翻阅整理的书籍，想起那个四处远游出家为尼的女子，按理来讲，那样的生涯对女子来说，是失败至极的，

　　然而她回想田间阡陌澄净的天空、萋萋的青草，还有那一望无际、被斜阳染上金色的碧波，觉得向往不已。

　　她感受怀中小女儿的体温，想起东坂君清俊的姿态，抿着嘴角，轻轻叹了叹气。

　　且说东坂君，他坐在马车上四处游玩。当年那个为小姐折梅的童子，如今已经长成少年了。这个童子与小君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生，大家都叫他卫将。

　　卫将自从在小君那里听说佐藤君和小姐发生过的事情，就常常替自己的主人感到不平。

　　他心想：“常陆府这个夫人的容貌是多么难看呐！若是我家主人东坂君没有这可恶的眼疾，怎么会娶这样的女子呢？再说，常陆王府破败至此，如果不是主人的照拂，那个小姐不知会遭逢怎样不幸的命运。她原先还有其他的情人，竟然欺瞒了主人那么久，真是可恶哇。”

　　卫将心中对小姐很不满，他故意驾车，带着东坂君经过那片梅林，自从那次为小姐折取梅花枝后，他便知道这里住着个隐居的女子，听说相貌很好看呢。

　　他扶着东坂君走下马车，来到梅林不远处的湖畔。

　　此时正是明媚春日，樱花梨花大片盛开在湖畔，风景异常优美，然而东坂君无法看见。

　　他坐对着湖山，吹起了竹箫，箫声哀婉动听，催人愁绪。

　　他面前的湖泊碧波荡漾，青山上积着的白雪还未完全消溶，春云片片，远处的繁华地界，正是源氏公子的府邸。

　　吹着竹箫，东坂君完全陷落于往事。他对小姐觉得很抱歉，然而始终无法放下那个女子。

　　且说梅林里那个女子，亦是个风雅的人，虽然被人抛弃，沦落到山野地方，但是她植花种梅，将这个山居小屋，改造成不逊于桃花源的悠闲所在。

　　这个女子颇有才学，不妨叫她若梅吧。若梅年纪比小姐稍大几岁，相貌正值盛年，有优雅高贵之姿。

　　若梅有一个侍女，是从小就在身边侍候的，就算跟着她沦落到这种地方，也不离不弃。这个侍女叫小枝，品貌都很优越。

　　自从来到这山野之处，小枝便常常为自己小姐的悲戚生涯感到痛惜，从前小姐和东坂君在一起时，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啊！

　　虽然东坂君突遭横祸，然而身份很高贵，家产亦丰厚，对她更是一往情深。

　　虽然东坂君从此后仕途断绝，然而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总不至于在京城受尽白眼，沦落到这荒无人烟的山野乡间来。

　　且说这个小枝，出门到山脚挖拾野菜，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笛声，笛声催人泪下。

　　她心想：“此处荒无人烟，竟有如此美妙之笛声，难不成是精怪鬼物所化？”

　　小枝觉得很恐惧，然而还是朝笛声声音源头寻去，穿过障目的花木，但见湖畔边背坐着一个姿态俊雅的男子，他旁边有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侍从，侧着身子欣赏湖景，侧脸的容貌很俊美呢。

　　小枝见那个青年侍从有些熟悉，又觉得背坐着的公子似乎见过。她俯下身子，在草木中穿梭，悄悄走到樱花树下，想看看背坐的公子的正脸。

　　果然，这个人就是东坂君。

　　小枝心想：“他定是未对我家小姐断念，不然天底哪有如此凑巧之事？”小枝心中于是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