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35、无由之信

　　一日，东坂君在傍晚回到府中，他刚从山间阡陌游玩归来，样子很是疲惫。

　　小姐准备了精细的晚膳，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用过晚膳，觉得晚膳非常可口，于是回忆起当初他们新婚之时，他曾经带着小姐到山间游玩的那段时光。

　　东坂君心中对不起小姐，他虽然对小姐态度冷淡，但心中非常敬重这位妻子，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过接受她，却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东坂君靠坐在榻上，衣裳整洁，姿态潇洒，他闻到空中淡淡的熏香，听到轻声翻动书页的声音，便料到小姐正在书案旁。

　　东坂君沉思良久，突然问道：“我许久未与你一同出去游玩了，你独自呆在府中，想来非常孤寂罢？”

　　小姐受宠若惊，她手中正执着笔，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看起来颇为局促。

　　半响，她答道：“近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钻研那几位歌人的和歌，并不觉得孤寂呢，不过这偌大的常陆府，确实比不上山间的美丽风光。”

　　她仍然有些害羞，与东坂君已经成亲六七年了，却始终不能和他平常相处。她对东坂君一直有别样的感情，单是在心中想到他，猛烈的感情就无法平复。

　　东坂君想起之前指点小姐学问，小姐虽然天资平凡，但勤学不殆，若是个男儿身，说不定亦能成为人中豪杰。

　　他想起小姐几年前询问他中国秦汉事情的古籍，有些迟疑，但终于问道：“不知你整理好那些秦汉的史料了吗？”

　　小姐愣了愣，恭敬地答道：“妾身已经整理完毕了，如今正在学习唐初的汉诗呢，妾身抄录了许多优美的诗歌，决意揣摩仿写。”

　　东坂君点点头，他继续问道：“你现在在写什么，希望你念给我听听。”

　　他态度温和，样子潇洒，其实是个严厉的人呢。

　　小姐用汉语念道：

　　“春残欲暮□□稀，
　　杨花逐水恨相离。”

　　东坂君点点头，小姐继续念道：

　　“李花不惜杨花落，
　　直待花落复叹息。”

　　她念罢，悄悄观察东坂君的样子，见东坂君细细沉思，觉得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如此清俊潇洒、与众不同。

　　东坂君沉吟小姐写的汉诗，答道：“你写的是唐国取代隋国的事吧，这些年你进步颇大，竟然已经如此精通汉语了。可见世事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人生百年，实在短暂。”

　　他心里觉得小姐学问精通，不逊于很多自己的同僚呢。

　　小姐听了东坂君的夸奖，心中很不好意思，她低垂着头，隐隐能够看见鼻尖上那点钻心的红色。

　　她取过书案上的一本古籍，膝行来到床榻旁边，离东坂君不过一尺距离。

　　小姐身子微颤不止，屏风里外都有几个侍女，正对着小姐挤眉弄眼，小姐踟蹰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此处有个典故，妾身并不明白，希望您能指点一下。”

　　东坂君想起那个梅林中的女子，又闻到小姐熏香的衣袖，便坐起身子，露出与小姐初见时的微笑，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公子啊！

　　小姐已经很久未与他亲密交流了，她的学识进步快速，这府中寂寞的生涯，除了陪伴荻光和红叶荻，只能靠这些学问来打发时间。这些学问虽然枯燥难懂，却永远不会背弃她，不会让她感到痛苦。

　　东坂君非常吃惊，小姐的学问甚至不亚于他，他万万没想到一个闺阁女子，竟然能有如此学问，他更多了一分尊重。

　　“妾身翻阅前秦的诸子学说，觉得真是精妙，尤其是庄子的话，真是令人感到神奇。”

　　东坂君听了，微笑起来，“比起庄子，我更喜欢杨朱呢，在山野间当隐士，世间万物无法牵绊你，如同山间的云雾一般，自由自在。”

　　小姐并不是在意丈夫仕途的人，她赞同东坂君的一切想法，于是回答道：“世间万物，无有不同，若能成为云雾一样的隐士，也并不逊色于权势昌盛的人呢。”

　　东坂君道：“既然无有不同，为何有所执念？”

　　“世人多是俗世凡人，不是杨朱庄周，纵然知晓万物为一，然而人生在世，难免有执念。”

　　东坂君问道：“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您。

　　她没有说出口。

　　且说源氏公子派人暗中打听小姐的消息，原来那次与命妇的交谈，让他颇为记挂。

　　在他看来，小姐虽然已经嫁人，却与他很有缘分，在得知小姐和近江姬不同寻常的关系后，他更是迫切地想要见到小姐。正如同他将紫姬看作藤壶妃子的替代，他这是把小姐当作近江姬的替代了。

　　且说小姐的夫君东坂君，源氏公子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公子自小在宫中长大，把大辅命妇当作亲近信任之人，曾经他还给过东坂君提携呢。

　　公子爱好风雅，东坂君亦是个气度风雅的有才学之人，从前宴饮欢聚之时，东坂君还曾跟随公子一同，可惜后来东坂君遭遇不幸的事，双眼失明，从此断绝了仕途之路，渐渐很少与人来往，说起来真是令人叹惋之事。

　　源氏公子这个人，虽然身处高位、才学出众，然而心中一直怀有隐秘的恋情，因为身份伦理的隔阂，他无法得偿所愿，却又始终难以释怀。

　　原来这个人有一个坏习，凡是记在心里的女子，总想得到她，如今他惦记上那个可怜的常陆府小姐，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

　　从此之后，公子托词借口，时常跟着命妇到常陆府游玩。

　　常陆府一向少有外人拜访，只因小姐和东坂君都是喜好情清净之人，然而源氏公子身份高贵、权倾天下，东坂君虽对仕途已无太多想法，也心知怠慢不得。

　　小姐呢，虽然已为人妇，却仍然非常怕生，尤其是源氏公子这样天下闻名的美男子，她更是连面都不敢见。她藏在房里，身边跟着许多侍女，让公子绝无可趁之机。

　　小姐生的男公子荻光，年纪越长大相貌越出众，他的头发还未束起来，披散在肩后，看上去非常可爱。

　　公子看到荻光，觉得这个荻光长大后的样貌，可能不会亚于他，因此非常喜爱他。

　　源氏公子见小姐生的男公子荻光相貌如此出众，料想小姐一定是个绝色佳人，他来常陆府次数不少，然而没有一次有机会见到她，心中很不满。

　　公子觉得这个人性情真是坚贞，让他想到了那个冷酷无情的空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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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李花不惜杨花落，直待花落复叹息”：李花，指李唐王室；杨花，指杨隋王室。意思是唐朝不吸取隋朝灭国的教训，也许会重复隋朝灭国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