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29、无羁之鸟

　　等诸事安定下来后，已经是第二年秋季了。

　　小姐怀有身孕的这一年，侍从在斋院做事的时间多了起来，她很少回到常陆王府，只因斋院的斋宫大人将要换任，万事都需要细细筹备。

　　侍从一走，小姐愈发孤寂，她想起兄长离开前介绍给她的那个女子，便主动写了封信。

　　这个女子早年嫁给一个药典寮的署官，生活很困苦，然而她父兄都是一代名儒，学问精深，她亦是才华高深之人，不逊于当时杰出之辈。

　　这个女子的父亲身份尊贵，却因病早故，她的兄长原本是个仕途光明的少将，深得众人的信任推崇，后来不知何缘故，辞官归隐，当了云游四方的僧人。她从此孤苦无依，嫁给了一个身份平平的药典署的官僚，如此才貌出众的佳人，却受困于小小的后宅，真是可惜。

　　小姐在寄去的信上写道：“鄙女常听兄长曾经说起过您，他对您的才学推崇备至，听闻您的汉学精深，我有意想向您请教。鄙女是常陆府中药典署司管的妻子，我们的夫君是同僚，兄长亦都是云游的僧人，真是机缘巧合。”另外附诗一首：

　　“君身似树千丈高，
　　莫嫌郊外低浅草。”

　　她将这个女子的学识比作大树，将自己比作浅草，难得笔触如此活泼。

　　信被系在一只松枝上，小姐的书法非常优秀，墨色浅淡，信纸是淡蓝色的，她的假名写的异常潇洒，汉字亦端正娟秀，笔风颇有大家之态。

　　回信很快便寄来了，这个女子果然是一位杰出的女学者，全信用汉字写成，笔迹潇洒脱俗，不似平常女子所写。

　　她将深奥难解的汉字单独圈列出来，并附上注解。小姐为人谦逊和蔼，并不觉得难为情，她反而觉得这个女子性子率真，才华优越，后悔没有早点寄去信。

　　这个女子对中国汉唐的历史非常有研究，她的父兄都曾在中国游历过，都是当世出名的和诗诗人，他们对唐诗亦颇有研究。

　　她整理了许多她的父兄的学问笔记，自己也广泛阅读收集素材，写了许多有趣的小说日记。

　　小姐从此便与这个女子常常通信。她这些年进步非常大，加上府中和梦境中的藏书，她阅读的书籍，并不比这个女子少呢。

　　这个女子常常将自己写好的小说寄给小姐看，小姐非常羡慕她的才华，更羡慕她能够写自己想写，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最近在写一本小说，是有关一个风流男子的情爱故事。这个男子荣华如玉，是身份高贵的人，他有许多心爱的情人，可惜那些女子纷纷死去，最后他出家为僧，故事因此而终。”

　　这个女子的婚姻并不幸福，她所嫁的那个药典署的官员年龄大她很多，她为这个人育有一女，后来那个药典署的官员抛弃了她们母子，与另外的女子成亲。

　　她从此孤苦无依，过着凄凉困苦的生活，然而她并不以此为祸，反而对这样自由的生活颇为享受。

　　她原本有一个深爱的恋人，可惜那个男子娶了别的人，她最后还是嫁给了这个毫无情趣的药典署官员，从此对男欢女爱之情彻底断绝了，一心放在学问之上，其才华之优越，胜过当世出众的士大夫。

　　小姐敬重她的才华和品格，她常常想起自身的命运，她想：“似乎我的身不由己，都是作茧自缚。”然而要她离开东坂君，亦是她不愿做的事。

　　她因为早年困苦的生活，这些年常常囤积许多物件，东坂君亦是一个雅好收藏各类珍品之人，王府渐渐堆积了许多无用之物。诸如各色绫罗绸缎、布匹饰物之类的。

　　小姐偶然想到：“这些物品虽然精美珍贵，样样都难以舍弃，是我从前决计不敢期求之物。但如今于我而言，这些物品并没有丝毫用处，亦不能使我感到满意。既然如此，我何不卖掉他们，将财物换成有用之物，资助给有需要的人呢？”

　　小姐打算好，与东坂君闲谈了一番。东坂君对她心中有愧，自然随意小姐处置，他不在意那些物品能换来多少财物，只要她如意就可。

　　小姐将这些精美的物件一样样处理出去，她原以为舍弃这些心爱之物非常困难，但舍弃的越多，舍弃这件事就愈发容易。不知不觉，王府又回到了从前的朴素。

　　“这些扇子如此精美，您何必要卖掉呢？”侍从不解。

　　小姐细细打量手中的那把扇子，这是东坂君送给她的，她只留下了这一把，其余的尽数卖掉。

　　“扇子再如何精美，也只有夏日炎炎，才有所用处，或是女子用来遮掩相貌。如今我已经嫁人，不必再遮挡容貌了，何必留下它们呢？与其在春秋冬弃之不用，不如留给那些爱护它们的人，我只要这一把就足够了。”

　　她想到班婕妤的诗句，觉得被弃置的扇子真是可怜。

　　小姐做这些事情，逐渐找到新的乐趣，她将恋情上的无果,寄托在这些琐事之上，反而收获了不少。没有了沉迷于物欲的源头，她的迷茫疑问亦渐渐减少。

　　她资助给了那个女子不少财物，那个女子异常感谢她。

　　有一日，那个女子送来一封信件。

　　上面写道：“感谢您的馈赠，这段时间我整理了父兄留下的笔记，您有疑问的地方，我都为您注释好了。我的女儿前段时间被那个夫君接走了，从此我可以游历山野，不受拘束——我已决心要成为僧尼。我希望有生之年，能再与您相遇。”另外附诗一首：

　　“临松抚琴奏流水，
　　犹羡子期魂未绝。”

　　小姐受到这封信，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她只知作为女子，相夫教子是最重要之事，未曾想到还能像这个女子一般，摆脱这纷扰的尘世。

　　她觉得这个女子实在很可惜，在容光最盛之时出家做了僧尼，同时又无比敬佩她，能够自在地游历山川，不被拘束在一方屋檐之下。

　　小姐回诗道：

　　“君已自在似飞鸟，
　　唯吾作茧仍自缚。”

　　小姐深知自己无法舍弃尘世中的一切，她一边倾羡这个女子，一边对这纷扰的尘世感到厌弃。

　　她苦心钻研这个女子留给她的笔记，倒是在这无聊的尘世中，寻到了一点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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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会渐渐觉醒，她受到这个时代太大的压迫，如今渐渐认识到，却无法改变，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