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境》拾陌

24、【浣溪沙】

　　九月廿十。
　　入了秋，天逐渐冷了下来。
　　缱绻了一个夏季的雨终是敌不过秋意缠绵袭来，愈发减少，没了雨，花雨却频繁了起来，满庭落叶，扫不尽的枯黄苍白。
　　遮天蔽日的香樟树，也快要凋了，落英满地。
　　纠缠在花架之上的藤蔓，，池子里的莲花，一个个，一件件，都已过了生命的巅峰。

　　这竹苑之内。
　　这秋日之初，
　　冥灵的身子也愈发的衰弱下去。

　　平日里，他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清醒的时候也就寥寥不到十个时辰。几个老太医研究了好些日子，也查不出就究竟是什么病，只说是出生时落下的病根，这一受风寒，给激了出来，恐怕是不好医治。
　　但赤焰几个人心里都明白，冥灵身为双瞳人，他是第一个向天挑战的，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本以为，投了生也就摆脱了那命定的劫数，却不料，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他的命，终是要被收回去。
　　神仙都救不了他，何况几个肉体凡胎的老太医？

　　不过，冥灵还是冥灵，在他清醒是，还是那么祸国殃民。
　　找男宠，砸银子，烧御花园，这些事儿，一件都不落。

　　倘若只是这样，高兴的过完最后这些日子，归了西也没什么，痛过就算了，可是，慕容帝已经将冥灵赐给了南凉景王做灵君，这日子都定下了，若是毁约，纵然冥灵是真病，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另加上两国的关系本就紧张，这一下，倒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这一日，慕容帝召见了冉燕王，商议此事。

　　宣德殿上，慕容屏退左右，偌大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容帝走下龙椅，缓步走到冥灵面前，轮廓柔软了下来，可那双眸子却始终未变。
　　“这几日，病可好些了？”
　　“回陛下，好些了。”冥灵不冷不热的开口，一双天生会笑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眼底有分明的讽刺之意，可谁又知道，那底下，汹涌着如何浩瀚的情感。
　　“看样子，是好了。”慕容轻笑，这对儿父子，笑起来的模样还真是有七分神似，“这真是天意，何时病不好，偏在这节骨眼儿上病了，看来，这场仗，是逃不过了。”说话时，他没有看冥灵，可这话中有话，明摆着是说给他听的。
　　听到这话，冥灵笑了出来：“还是被看出来了呢。”
　　慕容神色未动，等他说下去。
　　“我以为没人能发现，结果还是露出破绽了。你说……”冥灵原地转了一圈：“我装的不像吗？明明都瘦了。”明眸流转下，掩着刺入骨髓的疼，像是一根带刺的藤蔓纠缠在五脏之间，一动，就刺入的更深，割的他泪都快出来。
　　可是，我的疼，谁又能看出来？
　　你以为我装病？好，那这病就当是装的，可满意了？

　　“就算你看出来了，我也不要嫁给什么景王。”冥灵扁嘴：“嫁给他，我就不能在找美人儿了，太不划算了，不干。”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慕容面色一冷：“还是跟原来一样。”一样的令人厌恶。
　　“哈，原来？那是什么时候，昨天，明天？还是，去年？”冥灵像是听了什么大笑话一样，笑的弯下腰，笑的眼泪都快留出来了：“你是我的谁？你知道你多久没来看我了吗？三年了，知道么，三年了。原来，呵，你是说，我还跟三年前一样吗？我的父皇，哦不，我的陛下？”他止住笑意，目光的冰冷逐渐透露出来，被笑出来的眼泪之中，如同凝固的悲哀，有形有影，抹都抹不掉的，莫大的悲哀。
　　“朕朝政繁忙，哪里有时间去看你？莫要忘了，在众皇子之中，朕是最宽容你的了，你干的那些荒唐事，朕何时管过？”慕容不屑于看他发癫，负手背对他而立。

　　“对哦，繁忙、繁忙的很呐。”掩藏的越是完美的伤痛，在揭开的那一刻，就越会一发不可收拾，他向后踉跄几步，嘴角以一种疯狂的弧度上扬着：“繁忙到要去想方设法避免自己的太子不被民女蛊惑，对不对？”
　　慕容瞳仁睁大，透出一股子狠劲儿：“胡闹！”
　　“胡闹？你当初让我去勾引妙盏的时候，怎么不说胡闹了？你讨厌我，所以让你的儿子也讨厌我，是不是？哈哈，说什么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不能让太子娶卑贱的民女为妃，所以就让我做对不对？我的父皇，我的陛下，竟然把我当成一个男妓一样，你说这可不可笑？”冥灵突兀的笑了，如同开在冥界的曼珠沙华，邪魅而妖冶，沁血般凄艳：“妙盏……妙盏……她是个很好的女子啊，却被我……被我……呵呵，其实，我比你还可恶，竟然为了可笑的亲情，去做那种事……真是报应，到最后，你讨厌我，潋辰恨我，妙盏也、也恨我……”最后声音低不可闻，如同呓语般，破碎在喉咙里，只剩下一个个音节。
　　不等慕容再说些什么，冥灵转身飞奔了出去，他跑的很快，趔趔趄趄的，十分不好看，但却一次都没有摔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