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双重生）》敛长空

6、第六章（捉虫）

　　晚宴自然是宾主尽欢。

　　裴绾华回到自己的院子，精气神瞬间萎靡一个度，在乖顺地由着侍女摆弄身体换衣时，右手掩唇悄悄打个哈欠，裴姵在一旁轻笑，替她卸下钗环。

　　“算算时辰，是该困了，难为小姐陪着老爷他们聊那么久。”

　　“陪着他们时自然不困，开心得紧。”换上轻薄寝衣，裴绾华如释重负地伸个懒腰，将腕子上莹润生辉的玉镯卸下，顺手递给裴姵。

　　裴姵接过，又递去裴绾华每日必喝的安神汤，讨趣笑道：“婢子忙着整理院子，没能跟过去，不知可有什么趣事？”

　　“趣事倒称不上，不过爹爹看起来很是欣赏阿翕，但阿翕总是淡淡的，真是奇了，”裴绾华回想起秦翕的淡定，摇摇头，“好个平民。”

　　失笑间，她抿了几口安神汤，随即目光下沉，眉心微蹙，裴姵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反常，迅速看了眼汤碗，福身道：“这汤是烩珍亲手熬的，只是汤料为求新鲜，用了府上的，小姐喝着不妥？”

　　“新鲜是新鲜，就是底子差了。”裴绾华用汤勺搅着碗中事物，“都是中品。”

　　“怎会如此！”裴姵失声后自觉失言，她小心斟酌道：“自夫人嫁入府内，府上一应用度便从夫人娘家铺子买入，价钱不论，但这东西，定然都是上品才是，就算旁人瞒上欺下，但夫人继承娘家铺子一半，不该如此。”

　　“母亲料理家事的能力……”

　　裴绾华没有说完，但裴府里的人哪个不明白，裴姵也无奈，“夫人她……是不大擅长主持中馈。”

　　“现在不只是不擅长主持中馈了，如今连自己铺子的事都做不明白。”

　　裴绾华不似裴姵那般说话顾虑，她将汤碗置于桌上，鲜少地让汤碗发出啪嗒一声，“年前咱们在老家时就收到消息，说是舅舅病逝，舅母难撑家族，母亲便做主让她们搬入家里撑腰，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裴姵早在裴绾华放碗时洞悉了她的情绪，如今打起精神仔细聆听，闻言肯定，然后串联起上文，疑惑道：“难不成是舅夫人？婢子随小姐年年奔波，与舅家不熟，但以己度人，既靠着咱们府上，她该更小心打点才是。”

　　“人心之别是天壤之别，”裴绾华叹气，她不便说出前世发生的事，只是想起什么，又好笑地看向裴姵，“你知道吗，方才晚宴过半，下人来报，说是舅夫人听闻我回府，携子女在外来见。”

　　裴姵啊了一声，无奈道：“哪有长辈拜见晚辈的道理。”

　　“最好笑的是，父亲替我驳了回去，母亲还觉得不尊重她，我只好圆场说我旅途劳顿仪容不整，待休息一晚后正式拜见。”

　　裴绾华说着，又是一声长叹，“看样子母亲已然是被拿捏住了，天天规矩礼数，啧。”

　　事关主母，裴姵纵然心中腹诽也没敢多言，只是母女和睦才是正道，她还是想给裴夫人挽回点分数，急忙笑道：

　　“夫人有时糊涂，但一颗爱女之心是显而易见的，您看这院子，婢子回来时干干净净，竟像是我们刚走那一天，想来是时时打扫，刻刻不忘。”

　　似是戳中裴绾华心思，她敛言半晌，再开口时已没了方才那股恨铁不成钢，又一次端起那碗安神汤，她定定看了许久，沉静道：“你说得对，再如何，母亲再糊涂，在儿女事上也是用心的。”

　　“所以，”裴绾华放下汤碗，似笑非笑道：“如今管家的是谁？”

　　她的问题显然问住了裴姵，裴姵自回来后便马不停蹄地整理院子，还没来得及了解府上变故，虽然不知，她也不慌，看了眼周围充当空气的侍女们问道：“可有人知道？”

　　便有一秀丽侍女躬身道：

　　“回禀小姐，如今是二小姐主理内务。”

　　“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二小姐借及笄之由，从夫人手上接了管家事务。”

　　“我说呢。”裴绾华敲敲桌子，“这不就通了？”

　　裴姵气得直皱眉，“她一个义女，怎么敢？”

　　“别说这话，母亲不爱听，况且殷珂也算是替我尽孝。”

　　自‘二小姐’三个字一出，裴绾华就恹恹的，她对二小姐殷珂这个义妹的态度很微妙，是的，义妹。

　　当年她留在吴越老家，直至记事起才往返两地，而最初那几年，正是裴夫人刚生产后，幼儿不在身边让她担心之至思念成疾，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直到裴父带回一名孤女，引来了裴夫人些许恻隐之心，这才慢慢缓过来。

　　这名孤女正是殷珂。

　　虽说她是替裴绾华一解裴夫人相思之苦的人，但两人关系实属一般，任谁知道自己母亲因为思念自己又养了个女儿都不会开心。

　　不过这都是幼时的事，裴绾华没再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她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多，分给殷珂一点也未尝不可，但殷珂大抵不会这样想。

　　任谁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替别人尽孝都不会甘心。

　　她居然勾搭上了太子。

　　殷珂的讥笑与太子的不满仿佛仍在眼前。

　　“姐姐，你太傲了，傲到连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你。”

　　“绾华，我一直不喜欢你，我喜欢的始终是你妹妹，若不是父皇与裴相施压，我怎会娶你做太子妃？”

　　裴绾华想到这茬，不愿再回想那难堪一幕，被稠密眼睫遮盖的杏眸再一次变亮，她高抬下巴哼笑一声。

　　太子妃之位只要她想要，就注定是她的，要或不要，也不是旁人能决定的，这一次，她非要让太子好好看看，是她裴绾华看不上他，他愿意不愿意，都不是他能改变的，至于殷珂——

　　“回禀小姐，二小姐来了。”

　　裴绾华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她看看天色，“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半夜来见，不见，就说天色已晚，让她回吧。”

　　侍女领命而去，回返时手上多了个托盘。

　　“这是二小姐送来的香囊，说是有助安眠，请小姐收下。”

　　裴姵先接来熟练地查过内里药材，确定安全后，递给裴绾华，也有些惊奇，“这绣法，没个月余绣不下来，二小姐用心了。”

　　裴绾华拿起香囊。

　　是极为用心的雕绣，多重绸缎重叠翻绣，内容也都是她爱的富丽华美，虚实相衬，富有情趣，看样子是下了大心思。

　　“是用心了。”她颇有些爱不释手的看了一圈，还道：“给我配好衣裳，我要戴这个香囊。”

　　侍女领命而去，她看着香囊远去，又听着裴姵的赞赏，忽的深感意兴阑珊。

　　“真没意思。”

　　前世该解的气早解了，如今做错事的人还未做错，若真提前去报仇，她反倒成恶人了。

　　对于太子和殷珂，还不至于如此执着，能让她耿耿于怀的，唯有——

　　裴绾华不知何时已走至书桌，回神时，纸上翩然写着两个大字。

　　“秦庸。”

　　她哼了一声，团起纸张扔进纸篓，散了发髻躺在床上。

　　“先睡好最要紧。”

　　·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吵醒的裴绾华神情萎靡中带着薄怒走进会堂，第一眼对上了秦翕看来的目光，她怒色稍敛，但在看到他衣襟明显被拉扯过的痕迹，怒意又上涨起来。

　　“大半夜把我吵醒，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惊扰了我的贵客？”

　　她出声后，骚动的会堂突然安静下来，主座上一女子惊讶站起，神情不动声色僵了一瞬后化作愧疚焦急，她快步走至裴绾华面前，福身道：

　　“姐姐，是我不好，让姐姐你受委屈了。”

　　裴绾华没回她，先不发一言的看过周围，被她扫视过的地方，下人们都不自觉的弯下身子，她这才看向女子。

　　“二妹这说的什么话，我自己家，还能受委屈？”

　　殷珂笑得尴尬，看起来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左右看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似得请礼指向主位，“姐姐先请坐。”

　　裴绾华没有循她的意，径直坐在秦翕一侧的太师椅上，“事情可理出个所以然了？”

　　这下殷珂尴尬的笑真实了不少，她眼底阴沉，面上有些委屈道：“我也才刚到，还没来得及。”说罢，她又充满信任地笑起来，“既然姐姐来了，事情定然能处理好。”

　　“你如今掌管家权，这事自然是你处理。”裴绾华惫懒道。

　　殷珂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客气几句后，她坐回主位，余光看着下位的裴绾华，眼里的兴奋浓烈了些。

　　“是哪个惊扰了贵客？快些站出来。”

　　众人推出一掩面的男子，那男子被众人推攘着走出，没待旁人看清他的脸便下跪低声道：“奴才冤枉。”

　　殷珂惊疑地看那人一眼，“你怎么……怎么被打成这个模样。”

　　在一旁的裴绾华眯着眼也没能看清那人长相，蹙眉道：“抬头。”

　　男子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惹得众人一派偷笑，裴绾华也讶异一瞬，微微勾唇看向身侧，秦翕轻咳一声，“是我失态。”

　　“怎么会是你的问题。”

　　裴绾华笑过又反应过来，阿翕性格沉稳，又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不是真的气急，怎会在她家动手，这般想着，她失了笑，略带歉意地看了眼秦翕。

　　堂上事情仍在继续。

　　“奴才办事从东角门回府，没想到东角门居然打不开，奴才只好翻.墙入府，结果一落地就被这——这位公子给抓到，被当做贼打了一顿。”

　　那人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暗地看了眼秦翕，恨恨然间，他身边过于显眼的绯红惹得男子看去，却直直撞入一双明亮冰冷的杏眸中，男子打了个激灵，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再看。

　　殷珂没注意这点细节，她蹙眉看了眼秦翕，见他容貌硬朗气质斐然，不免多看几眼，但当她看到他没来得及换下的深褐旧袍，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勉强压下，她看回男子开口道：

　　“是你夜半翻.墙不妥，挨罚也是应当，怎的闹到全府皆知。”

　　“奴才冤枉啊，那位公子打人时实在可怕，奴才以为自己要被他生生打死，这才高声呼救，奴才如今浑身疼痛，可能是受了内伤。”

　　说话间，那男子揉着胸口皱着脸，倒真像是痛极了，惹得众人可怜起来，殷珂环视众人一圈，敛着嘴角的笑道：

　　“谅你伤重无辜，但惊扰贵客实在不该，这件事就罚你半年俸禄，可服？”

　　那男子不动声色地与殷珂对了个眼神，旋即做出不甘又委屈的模样，将青红交加的肿脸露在众人眼前，“奴才，奴才服。”

　　这下众人眼神便变了，数十道目光怀着异样扫过端坐的秦翕，暗地里也有言语传出。

　　“不过是扰了清静，就挨了一顿毒打还有半年俸禄，可够狠的。”

　　“人家是大小姐的客人，吃了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二小姐也是可怜，都是府里的小姐，偏偏一个要捧着一个。”

　　殷珂的笑意愈发浓重，她看了眼裴绾华，见她垂着眼睫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茶盏，似乎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下先是鄙夷又是嫉妒。

　　这样的愚笨天真的人，偏偏有这样好的家世，她轻出一口气，笑着走向裴绾华，假意小心的附耳道：“姐姐，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罢，她看向面色各异的众人，“事情尘埃落定，便散了吧。”

　　一派沉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会，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师椅上的绯衣青裳女子，那人也不负众望，一声茶盏阖上的声音定格了会堂内所有人的动作，裴绾华轻笑着放下茶盏。

　　“你也太给我脸面了。”

　　“听了一夜惊扰贵宾，也没听贵宾的声音？万一贵宾觉得处罚，”她声音一顿，在众人以为她终于明白不该惩罚的如此严重时，她接着笑道：

　　“——处罚的太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