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罪》宁玹

2、无常使者

　　关霈抬手瞧了眼腕上的手表：“去哪里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

　　萧安道：“北京。今晚回来，高铁差不多七点多到站。”

　　“七点多……”关霈语声微微一顿，道：“刚才你说你妈妈今天也有事，平时言景总会去你家么？他的父母呢？”

　　萧安道：“在国外谈业务，下周才回来，言律不在家的时候言辰和言景姐弟俩就会去我妈那里吃饭。”

　　沈知非头也不抬地来了一句：“真是放心得下。”

　　“废话少说，”关霈念了他一句，又道，“言律、言辰、言景，言家三个孩子是么？言景最小？”

　　“呃……”萧安踌躇一瞬，“嗯，言律最大，今年22岁。言辰和言景，一个12岁，一个8岁。”

　　关霈的目光一收，道：“刚才我问的，有什么问题么？”

　　萧安犹豫了几秒，正欲开口，突听言景道：“不是言家。”

　　众人皆是一愣，沈知非疑惑道：“不是言家？”

　　言景点点头。

　　沈知非瞧瞧言景，又瞧瞧关霈，提着笔愈加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言景却不开口了。萧安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轻声道：“言辰和言景是罗叔叔与林阿姨收养的孩子。”

　　关霈略感意外：“姓罗？那么那位言律……”

　　萧安道：“他们夫妇两人没有自己的孩子，言律算是他们的半个养子。据我所知，他们只办理了言辰与言景的收养手续。”

　　关霈心下不免又添了几分诧异：“那你知道他们三个的亲生父母是谁么？”

　　萧安摇摇头，道：“言律从不与我谈论这些，我也没有多问。”

　　窗外窸窸窣窣，愈来愈响。几人瞧过去，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落下了夜雨，雨幕袭上玻璃窗，蒸起一片氤氲。

　　病床咿呀一晃，言景攀着床沿滑了下去，跑到床头柜旁拿起放在上面的一部手机，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而后又是一阵划，剪水一般的眸光依次将众人的脸扫了一遍，将手机交给了一旁安静坐着的白昱。

　　白昱莫名其妙地接过去，不解地瞧着他。

　　言景仰起脸：“哥哥不许我用手机，我写字太慢了，你帮我打字好不好？”

　　屏幕上显示着微信的聊天界面，对话人为言律，最新几条聊天记录均是几个小时前对方拨过来的语音电话。

　　手指触到手机壳上凹凸不平的线条，白昱翻过去，黑色的底色，红色的线条寥寥几笔勾出一个“无”字，刻在左上方。

　　“言景，这是你的手机么？”

　　“是我的，”萧安哭笑不得，“我来吧。”

　　“我才不欺负伤患，”言景推开他的手，又去央白昱，“帮我打字嘛，就写外面下雨了，要带伞，开车小心一点。”

　　沈知非笑道：“小家伙倒是会心疼人。”

　　萧安切了一声，道：“那得看对谁。”

　　“萧先生，我们说回正题，”关霈瞧着白昱打完了字，再次翻开手中的文件夹道，“初步调查，死者李秋阳，男性，34岁，安徽人，死亡时间在昨晚六点半至七点之间，死在其租住的家中，心口被插了一把水果刀。案发当时两家邻居都不在家，现场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房子是老式房，楼内没有电梯，也没有装监控，唯一有监控的地方只有小区正门北门。另外还有一个南门，设有障碍，车辆无法通行，只允许行人进出。现正在排查监控中拍到的人，暂时没有什么发现，更有可能的是凶手为避开监控，走了南门。目前见过凶手的，只有你和言景。据言景说，凶手一直将他锁在卧室里，将他从卧室里拖出来时，李秋阳已经死了，之后没多久你冲了进去，你进去时是几点？”

　　萧安忖道：“差不多九点左右。”

　　“九点？！”沈知非吃惊道，“凶手杀了人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又呆了两个小时？！”

　　关霈微蹙了眉，道：“言景，你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听得到他在做什么吗？”

　　言景点头又摇头：“只听到他不停地走来走去，我一直盯着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进来。”

　　关霈示意沈知非先记下，又问萧安：“当时里面是什么情形？”

　　萧安微微蜷起右手，呼吸变得有些紊乱：“当时……我刚到门口，正要敲门，没想到突然听到了言景的尖叫声，下意识踹门撞了进去，冲到客厅就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胸口插着一把刀，血腥味特别呛人，言景就站在旁边哭。再……靠近卧室那边，站着一个人……”

　　几人皆是心头一紧，关霈立即道：“看清楚他的长相了吗？”

　　萧安咽了下唾沫，缓了一口气道：“只看到一眼，他突然把灯关了……当时我根本来不及多想，抱起言景就跑。本来已经甩开他了，可一着急害怕，就跑错了路，偏偏连着几条巷子都没有灯，天又阴，什么也看不见，绕来绕去就被追上了……”

　　“看不见？”沈知非转头去瞧窗外隐在云后的月亮：“那条巷子是有点暗，但也不至于看不见吧？”

　　“我有夜盲症，”萧安闷闷道，“到了很暗的地方，基本上和瞎了一样。”

　　关霈道：“那一瞬间，凶手的模样，你看清了吗？”

　　萧安道：“他戴了帽子和口罩，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人的瞬时记忆时间很短，在感官强烈刺激的情况下会进行一定的强化，我希望你试着回忆一下，闭上眼睛，”关霈略弯下腰，声音又轻又近，语速极慢，“你走近李秋阳的家门口，突然听到了言景的尖叫声，他听起来很害怕，情急之下，你踹开了门。一直冲到了客厅，迎面而来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然后看到躺在地上的李秋阳，言景站在一边哭，你下意识地向四周看，视线扫过，在卧室那边，有一个人……”

　　骇人的红。

　　扭曲的脸。

　　四周的温度慢慢降了下去，晃神间，萧安似乎又站在了李秋阳的家中。

　　散乱一地的书籍。

　　令人作呕的味道。

　　言景哭着朝自己跑了过来，隐隐间，萧安觉着有人在盯着自己，转过头，对上了一双眼。

　　令人不寒而栗的、恶鬼的眼睛。

　　黑暗，转瞬铺天盖地。光明消失前，那双眼中，似乎散开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萧安不由颤栗起来，两只脚像是受了刑的耶稣，被死死钉在了原地，一步动弹不得。

　　微小的声音被突然放大。

　　鞋底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手指擦过衣角时的声音。

　　呼吸时空气被抽走的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身体用力撞了上来，萧安向后趔趄一步，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捞起言景，向着门外的光亮夺路而逃。

　　冲入光中，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慢慢走出的身影。

　　一半在光明，一半在黑暗。
　　似是自黑暗中幻化而出的无常使者。

　　“萧安？”言景伸出手，小小的一团火抚上了他的额头。萧安猛地睁开眼，一张脸褪尽了血色，已是冷汗涔涔。

　　“是不是不舒服？”白昱站了起来，道，“我去叫医生。”

　　“不用，”萧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抬头道，“他的个子很高，背微驼，上身挺壮，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是戴起来的，黑色的休闲裤，鞋子……是黑色的运动鞋，脸上戴了黑色的口罩，左眼眼角有一道伤疤，一直延伸到眉尾……手上戴着白手套，一半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萧安的手微微发着抖，手心沁了一层冰凉的薄汗，白昱挣了一挣没有挣开，瞧着他泛红的眼尾，张了张嘴，终是未说什么，只默默地站了，任由他抓着。

　　沈知非刷刷地写着：“他有多高？”

　　“看着比我要高，”萧安上下打量着关霈，道，“麻烦你往后走几步成么？感觉好像同你……”

　　关霈闻言，向后退了几步。

　　萧安歪头瞧了一眼，道：“同你差不多高。”

　　“那就是185公分左右，”沈知非回过头来，用水笔在笔记本上划了几道，“挺壮，背微驼，左眼角有伤……唉，这范围可不小……”

　　“先将这些告诉小高，他还在看监控，让他留意一下，”关霈自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一一放在床上，接着道，“这是留在案发现场的凶器，你确认一下，是你当时瞧见的那一把么？”

　　照片一共三张，一张是靠近李秋阳的身体拍摄，刀身入心口，只余下了木质的刀柄在外头，刀柄的上部略略有些凹痕。

　　第二张照片，水果刀已被取出，四周放了几把标尺，刀身上的斑斑血迹已经干涸。

　　最后一张，是一个刀架的照片，刀架上四个凹槽，插了三把各式厨房用刀。

　　萧安皱着眉头瞧了几眼，点了点头。

　　关霈收起照片，道：“你对李秋阳了解多少？”

　　“不多，”萧安道，“只知道他是言景的家教，才上了没多久的课，具体的可能需要问一下言律，家教是他请的。”

　　白昱轻咳了一声，晃了晃手臂，萧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赧然一笑，又是几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