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仆》灯下黑呀

57、阿禧与春儿

　　阿禧脸上露出难得的喜色，道：“春儿正月里吃多了，可是胖了不少呢！”

　　春儿嗔道：“阿姐说什么呢，春儿不要理你了！”说罢小嘴一撅，撇过头去。

　　阿禧捏了捏她的脸道：“是阿姐说错话，春儿不要生气。阿姐……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你会想念阿姐吗？”

　　春儿眨眨眼道：“很远吗？有多远？”

　　阿禧道：“并没有多远，只是怕再也见不到啦。”

　　春儿一听，立刻哭闹起来，抱住阿禧不肯松手。

　　阿禧想，若她还会挂念一人，怕也只有春儿了吧。

　　二月一过，父亲便迫不及待的将阿禧送进了宫里……

　　现在的太子石已经不是太子，是皇帝。

　　他一见阿禧便欢喜的不得了。

　　阿禧对他，既不欢喜，也不厌烦，只是父亲告诉她要爱他，那她便爱他好啦。

　　初时，他也爱她，恨不得捧在手心儿里，给了位分，赐了椒房。

　　后来，他仍爱她，只是对着她的时候却高兴不起来。

　　阿禧问：“你为何不开心？”

　　他不语，突然钻进阿禧怀里哭了，那一刻，阿禧的心有了一丝波动。

　　阿禧知他为何不开心，朝上的大人背地里都叫他“睡帝”，连父亲也是瞧他不起，他更是每日躲在殿里，称病不朝。

　　再后来，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动辄便将宫中一应物什砸的稀烂，然后喝的烂醉如泥，再恶狠狠的扑进阿禧怀里……

　　一日，他发够了脾气，躺在阿禧怀中睡去，梦中踢翻了烛台。

　　火烧了起来，他一下子惊醒，匆匆忙逃了出去……

　　一场大火烧毁了半个宫殿和阿禧的一条腿，一条手臂，还有阿禧的脸。

　　自此，他再未来过，只让巧匠给她做了木制的腿和手臂，烧伤的脸却是没有一点法子。

　　父亲长兄再也没进宫看过她。

　　次年二月一过，父亲便把春儿送了进来。

　　皇帝也欢喜，只是不如初见她时那般欢喜。

　　阿禧想偷偷去见春儿一面，便在夜里一瘸一拐溜进春儿殿里，谁知春儿却似见了鬼一般，嚎叫起来。

　　惊醒了“睡帝”，他见阿禧带着遮丑面具，身姿一如初见时窈窕，便问道：“是阿禧吗？”

　　阿禧哭了，哽咽着应他。

　　自那一晚后，他偶尔会来，只是并不抱阿禧。

　　有时他会埋怨，春儿的脸如阿禧般美，为何身体却不似阿禧。

　　后来宫中来了一名巫医，称自己可制不老丹药。

　　他便将他留了下来……

　　一夜，阿禧昏昏沉沉睡着，醒来便觉得脸火烧一般的疼，她赶忙照了铜镜，发现镜中的那张脸是春儿的脸……

　　他没有告诉她，春儿去了哪里……

　　只是自脸上的伤口痊愈了之后，他又躺进了她的怀里。

　　他开心了几日又难过起来，这次并不是因为别人叫他“睡帝”。

　　阿禧问他，他不语。

　　只是阿禧后来仍是知道了为何，朝中人称，阿禧是妖魔再世，蛊惑我主，必将引来灾祸。

　　起初，他为她争辩。可没过几日，便又见不到他了。

　　最后，阿禧等来了一条白绫，白绫挂的很高，阿禧费劲了力气才将自己的头放了进去，踢掉凳子的那一瞬间，阿禧笑了，笑的凄美绝世……

　　仍是二月里乍暖还寒气候，她仿佛见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儿向她扑来……

　　椿树抽芽，柳絮飞花……她在风里牵着春儿的手舞啊，舞啊，一刻都不曾停下……

　　阿星与怜世听禧昭容娓娓道来，心中皆感凄然，怜世眼中已蓄满了泪水，道声：“阿弥陀佛。”

　　便转过头去，抬起衣袖将泪水擦干，实难相信，世间会有此凄惨之事，虽日日听佛说：众生皆苦。

　　他只道贫寒人家衣食不保，是苦。富贵人家儿女不睦是苦。与试屡屡不中是苦。

　　生苦、老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却不知无所求也是苦。

　　眼前这“女子”将自己的事说与人听时，竟如在讲述别人的事般，或许她这一生就如浮萍逐水飘零，从不知将去向何处，也不在意将去向何处。

　　阿星道：“此后你便被人运送出来，秘密葬在了这荒山之中？”

　　禧昭容点点头道：“他怕妾身的事传扬出去，与他青名有损，便命人将妾身的尸首连夜送了出来。可他又何曾有过青名？”

　　阿星道：“你可曾恨过他么？”

　　禧昭容摇摇头道：“不曾恨他。”

　　阿星奇道：“你既不恨亦不怨，又为何化为厉鬼作祟？”

　　禧昭容闻言瞧着阿星道：“作祟？妾身并未曾作过祟……”

　　她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阴风袭向阿星。

　　阿星立觉气滞，颈中一疼，低头竟见根根发丝自身后缠了上来，在她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越缠越紧……

　　“咯咯咯咯……”

　　“咯咯咯咯……”

　　“坷啦啦！”“轰隆隆！”

　　整个墓室竟摇晃起来！女子的笑声直钻进阿星耳中！

　　怜世见势不好，立刻运转灵魄，携一团缃芒向阿星身后袭去！

　　谁知阿星身后的黑影竟不为所动。

　　不知何时，墓室里低低响起了歌声，那歌声婉转凄凉，唱的是蒙语的小调：

　　“林中的兔儿哟，你慢些跑。

　　碧草幽幽，花清芳，

　　请你快来尝一尝。

　　林中的兔儿哟，你快些跑。

　　猎人提剑，紧追上，

　　伤重幽闭繁笼间。

　　笼中的兔儿哟，你莫哀伤。

　　青天无日，终得出，

　　樊笼燃尽归园田。”

　　歌声越来越响，阿星脖子上的发丝也越缠越紧，怜世竟毫无办法，只得动手去扯。

　　那发丝忽的根根竖起，直朝怜世手背刺去，转瞬扎出一片密密麻麻的血洞。

　　青蚺昏昏沉沉中，见阿星脸色青紫，黑眼珠已被勒得上翻，眼看就要没气。

　　心中一急，大吼一声，竟生生将那禧昭容的魂魄挤了出去！

　　一阵强烈的呕吐感袭来，青蚺觉得手脚麻木，使劲甩了甩手臂。

　　喜道：还有知觉！

　　立时便向阿星奔来，举起利爪向阿星身后黑影抓去！

　　黑影飘忽向后一退，阿星颈中的发丝也随着向后退去。

　　青蚺抓了个空，正待再攻。

　　一眼瞧见了那黑影面目，立时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黑影是个女子，衣衫破烂，周身散发出一股焦糊，这女子……竟没有面皮！

　　脸上坑坑洼洼的血肉勉强可以看出眼鼻所在，模样着实骇人。

　　青蚺却毫不犹豫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