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鸟短故事集》穆玄鸟

15、口吃

　　大风从远处的山里吹来，搅动绿透了的玉米地。五岁那年，我穿梭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之中，循着村人修建的沟渠通往自家的地。我要去喊干活的大人回家吃晚饭。但这段路总是能撞见扛着锄头的老王。老王身形矮胖，脸膛发红，留着很脏的胡子。如果在路上撞见，他会先问我：去哪里。我就回答：找人。他听到回答，还不死心，接着问：吃饭了吗？我条件反射地答道：没有黑饭。这个回答正是他想听到的回答，于是他整个人笑的佝偻了起背，咳嗽几声，红色的脸膛变得更红。

　　我到地头叫大人吃饭，隔了一段距离我喊的特别卖力：爸，大伯黑饭了！他们看着我，笑着说好。看到这种笑，我知道我又开始了……明明是“吃饭”，却总被“大舌头”的我说成了“黑饭”，“大舌头”就是我们这儿的人指的说话口齿不清。五岁的我可能因为发育原因而说话遭人嘲笑，奶奶说长大了就会好的，但那时候我告诫自己不要轻易说话，说话不好。我其实也知道闭口不言不好，但我每次说完话见到别人的笑就觉得陷入到了一种难堪的窘境中，以至于每年春节，清明和各种亲友聚会我总害怕见人，见了人也不会叫人，我明白这样的情况不好，也想像亲戚家的小妹妹见到人就可以大方地叫“叔叔”或“奶奶”，但我总张不开口，内心充满了想开口却又开不了口的胆怯，但我更痛恨自己不敢开口表现自己。

　　但我后来再不相信说不出话来是老人们说的“贵人语迟”了。六年级上学期，我念的村级小学撤校并点，我按着安排到了鸡街镇中心小学读书，学校离家远，于是住校，一周回家一次。新学校聚集了各个村小来的学生，林子变大了，既有凶横的孩子王，也有我这种唯唯诺诺的“绵羊”。上学期，我“不幸”的和另一村子的三个“孩子王”住在一间宿舍，孩子王们精力旺盛，午间在宿舍里除了“诱拐”小女生来男生宿舍串寝之外。另一个爱好就是打人。

　　孩子王们安排一个人在楼道上放哨，宿管一来就可以提醒那些正在“打人”的宿舍。我住的宿舍里有个外号叫“臭脚”的，他有些横，但没有孩子王们靠山硬，孩子王们有那种靠“茬架”出名的哥哥，往往能呼朋引伴，纠集一群人撑腰。那天，孩子王说来开家长会的臭脚的爸爸太搞笑了，臭脚说：我看你爸也是……两个人先争论，后来孩子王找了他的兄弟，痛打了臭脚一顿。臭脚的头流血了，我们宿舍断了一个拖把杆。我看着他们打臭脚，那段时间我不在有想要说话的欲望，那段时间我告诉自己“沉默是金”是真理，每天盼着夜晚快来，快熄灯，熄灯了他们就不闹腾了。我给自己挂起了蚊帐，睡觉时就对着宿舍墙壁。

　　下学期换了宿舍，里面住满了我的熟人。宿管为了查寝，要求每个宿舍必须开着门。而每个宿舍大开的门似乎都在欢迎着我们“霸王龙小分队”的光临。宿舍里最矮的李迅告诉我们：203的王强周一来上学的时候带了罐甜白酒。那时是夏天，很热，于是我们向往起了这罐甜白酒。宿舍熄灯后，我们又等到了夜里两点。其他人这个点已经睡下了，只有我和李迅，以及我们宿舍个子最高的王敏还为那罐白酒撑着。我们行动前，给我们组织定名为“霸王龙小分队”。那天我们“潜入”到了203，拧开红色的塑料盖子，每人舀了好几勺白酒到自己白天打饭的口缸里。吃完了，李迅扇了睡在靠门处一个胖子的脸，我和王敏觉得好玩，也扇了胖子两下。胖子被我们弄醒了，但他看起来很迷糊，我们嬉皮笑脸的给他打招呼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传出203丢了一个手机的消息。当天晚自习我就被“传唤”进了宿管的宿舍。宿管姓李，他自己买了个炒菜的锅，每天下午我们去上晚自习的时都能闻到他炒肉的香味。他喜欢自己喝两杯，他喝完酒就不太能控制自己了，查宿舍时看到垃圾没扫变得恶狠狠。那天我一进去，他猛地把门一关，坐到我对面开始盘问我。我被他身上的酒气熏的难受。他眼睛充血，瞪着我，威胁我如果不交代就不许我住校了。我被吓哭了，哽咽着说出了昨晚的事。我说完之后他猛拍了一下桌子，我双膝发软快跪下去了。他对我说，你的室友说你投了手机。我听到他的话，心里凉透了，可我能说什么呢？我没看到偷手机的是谁，我只偷了白酒。可那两个人说我偷了，我百口莫辩，不争气的大哭了起来。最后我没被开除，也许是因为查无实据，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太过老实，但我在心里知道了语言能害人，如果说不出来话来将会被人害死，我告诉自己要学会说话，把话说利索。

　　只是时间过的太快了。经过初中三年的时光我把话说的利索了。但是到了高中我又发现了说不出话的美妙。高一举办了一次校园歌手的海选，当我拿起话筒对着台下上千号人的时候依然感到了窘迫。那首歌我一句也没有唱完，我跑调了。面对台下的无数眼睛，我窘迫的放下话筒匆匆下台……随之而来的是以后的音乐课，一到测试，我就拉着同学老高，老高发声器官真的有病，他就算说话也无法让人听清。而我取得老高的同意后就专门模仿他，装成口吃。我就那样向音乐老师提出了请求，她一看我这样就免去了我出丑的时刻。但有个知青的同学悄悄告诉我，口吃的人唱歌不口吃，而且流利。他虽然告诉我，但我究竟不是口吃，也没有亲见过口吃唱歌，所以也无从验证这是否可信。如果一个人说话，是上天赋给的“话语权”。但是现实情况太复杂了，不会说话很吃亏，乱说话害人命，那么有时候应该装作哑巴。我受到的启示是，既要是明智的哑巴，又应该是憨直的言者，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应该“巧言令色”，用语言害人。

　　过了这么多年，我们村里的老王依然记得我的“黑饭”。他对我提旧事，我就想，饭真的是黑的吗？好像也有可能。但什么饭不是饭呢，能吃就可以了。吃饭时，我想起了老人的规劝，吃饭不要说话。是啊，吃饭本来是美好的事，就不要被其它事情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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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篇童年往事，情节比较弱，有点流水账的感觉。毕竟去年写的，各位看官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