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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因为逃了一节课的缘故,曾葭被许教授记了一整个国庆假,下课后当着全系学生的面骂了她一顿,骂完又把她拎到办公室教训:“你们这些年轻人,仗着有些小聪明,不务实,那是要吃亏的!”
      曾葭点头认错。
      老许喝了口茶,问:“说吧,你上次为什么逃课?”
      曾葭说:“我不务实。”
      老许抓起手边的《说文解字》甩她脸上。
      “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完这页揭过去!”
      曾葭掂了掂厚厚的一本字典,又摸了摸缠着纱布的右手,深感前路艰辛。
      “老师,如果揭不过去……”
      老许剜了她一眼,曾葭闷不吭声地回去抄字典了。
      许教授从不对学生施加任何性质的体罚,包括罚写作业。曾葭作为头一个被他惩罚的学生,让全院师生感到无比羡慕。
      何萘问:“许教授是不是有点儿针对你啊?”
      曾葭不以为然:“我就一个新生,不至于。”
      “但是你被罚抄书这事全系都传开了,师哥师姐说你准是开罪这个老头子了。”
      “不会啊,他应该不记得了。”
      何萘一听有事,连忙缠着她问,曾葭说:“刚开学那会儿我在图书馆读到了许教授的硕士论文,刚好一个老头在我旁边,让我说说看法,我们就随口聊了几句。我说的很客观。”
      “这个老头该不会就是老许吧?”
      “嗯,我上他的课之后才知道。不过这点儿小事,许教授是个虚怀若谷的人。”
      何萘的脸色在同情和幸灾乐祸之间变化莫测:“人类学系的王教授和许教授是多年的朋友,因为十年前某处学术观点相左,两人见面还掐。”
      曾葭的肝颤了颤:“但我真的说的很客观。”
      接下来,曾葭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某天傍晚,她收讫笔墨,冲了一杯咖啡站在阳台上吹风。她洗完的头发还没干,发丝一束一束地拍打脸颊和脖颈。何萘在背后开玩笑说,你别想不开啊。她笑了,想用眼睛测量一下从三楼跳下去摔死的可能性,结果就看见站在楼底搓手的薛简。
      他身材颀长,穿着一件开襟风衣,下巴微微躲进毛衣的高领里,曾葭换好衣服小跑着过去,迎面问:“你怎么才来?”
      薛简摘下围巾挡在她头上,说:“假期刚结束,最近学校训练有点儿紧。我原本来找过你。”
      “我知道,何萘对我说了。”
      “你家里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曾葭攥着袖口,说:“薛简……”
      “嗯?”薛简伸手给她抹了把鼻涕,“瞧你冻的。”
      曾葭笑了笑:“少爷,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那你先说。”
      “这个周末你有空么?我请你吃饭。懐儿也去,你们顺便聚一聚。”
      “……懐儿?”
      薛简坦诚道:“我和许懐正在恋爱。”
      曾葭脚底打滑摔倒在花坛旁,手掌压在了破碎的砂砾枝叶中,有点疼。
      薛简懵了:“我这个桥段应该属于爱情片,怎么你倒像看了惊悚片似的?”
      曾葭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薛简把她拽了起来,想看看她的手,但曾葭不动声色地撤了回去。他没放在心上,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和许懐的爱情故事。

      薛简借酒浇愁,醉了两天两夜。
      宿醉醒来后,他想去找曾葭,却在校门口撞见哼哧哼哧拖着箱子的何萘。
      “曾葭回家了,你不知道吗?”
      薛简摇了摇头,问:“你需要帮忙吗?”
      何萘说:“那谢谢你了。薛简,你还好吗?”
      “我没事。”
      何萘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保重。”
      送走了何萘,薛简又去了林家一趟。
      正逢假期,客厅里一派热闹,林隽捧着报纸哈哈大笑,说:“这则新闻挺有意思,警察破获一宗拐卖团伙,反被解救的失足女性报复,险些命丧悬崖。”
      冉夕和林乔对坐着缠毛线,笑问:“这叫什么事?”
      “这个女人赚钱供她丈夫抽烟,现在失业没钱了,她丈夫毒瘾发作出了车祸。她就找害她丢饭碗的警察报仇了。”
      林乔笑得直不起腰,说:“我们真应该把这条新闻给二哥看看。”
      薛简站在门口,手扶在门把手上,一动不动。冷风从背后飕飕地朝里灌,他在林父的视线转过来前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他前二十年的人生太顺心如意了,如今出了事情,才发现偌大的城市毫无容身之处。
      他随意掏了掏口袋,翻出十块钱,去最近的一家移动营业厅补办了手机卡,然后回家,走到家门口才发现出门忘了带钥匙。他为人热情豪爽,和管理员处得很熟,很快来人替他开门,然而锁刚插进钥匙孔,门自动开了。
      物业嘴角抽搐,说:“小薛,你出门忘了锁门。快检查检查有什么丢了没。”
      薛简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准备换鞋,弯下腰正要解鞋带,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出的门。于是他光着脚走回书房,沙发后面的地板上铺着几粒碎玻璃碴,他不偏不倚地踩中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空壳手机,塞了卡进去,开机后便震动不停。他也不急看,静静地看它震动,许多个未接来电和短信的提醒,过了足足一分钟才消停。他翻开通话记录,扫了一眼,几乎都是警校的同学,他一个一个翻看,想知道曾葭有没有找他,这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太巧了,他心里觉得奇异,接起来,问:“你是哪位?”
      对方似乎有些难过:“你没有存我的号码呀?”
      薛简说:“你是许懐?”
      许懐兴奋地说:“对啦,就是我。你记得我?”
      “我记性还行。”
      “一般这种情况,人家会说你这样的女生很令人难忘呀。”
      薛简没有被她的情绪有所感染,问她有什么事。
      “这不是十一嘛!你放不放假?有空的话来霖市散散心嘛,我请客。而且我有点事儿,想请你帮忙。”
      “不去。”
      娃娃没想到被拒绝得这样干脆,忙说:“这是曾葭的意思!”薛简还是不说什么,娃娃一鼓作气:“她让我找你帮我,并且说你应该想来霖市走走。”
      “行,我知道了。”
      “你都不问问我要你帮什么忙?万一你做不到呢?”
      “你不是说曾葭让我去吗?”
      “那我两小时后去车站接你?拜拜!”
      生怕对方变卦,娃娃赶紧挂了电话。她站在穿衣镜前捣鼓了一个小时,最终穿上了一身水红色秋季连衣裙,下摆的褶皱刚及膝,又在鞋柜前挑拣很久,最终在舍友的建议下踏上双白色高跟皮鞋,拎着手提包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薛简刚出车站,萧萧秋风里,不远处的女孩靓丽鲜艳,波浪卷儿的秀发迎风飞舞,像绚烂绽放的红玫瑰。浓烈的画面重重地摩擦着他的眼瞳。薛简想起他的母亲最喜欢玫瑰花。
      霖市城际车站旁边有一家备受好评的便民餐馆,娃娃抢着去点菜,点了一盘酸辣粉,一笼韭菜鸡蛋包子,一碟酸辣土豆丝。
      薛简不得不给她面子全部吃下去,他深深地怀疑老板娘把卖醋的打死了。
      娃娃看着薛简艰难吞咽的表情,愧疚地说:“你都辣哭了,别吃了。”
      薛简说:“酸的。”
      “啊?”
      “我最讨厌吃酸。”
      “……”
      娃娃愤愤不平地用筷子戳碗底。薛简看不懂她的面部表情,也没有深入研究的欲望,先行去结账。
      娃娃问:“你不能吃酸吗?”
      薛简答道:“嗯。我平常不吃酸的东西。后来曾葭给我做饭,特地注意忌口,我就更不吃了。而且她很爱吃韭菜鸡蛋馅的包子,我一直以为味道不错。今天尝了尝,不能再恶心了。”
      娃娃抱歉地说:“真对不起。”
      薛简却说:“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吃这么难吃的饭,但是心情好像云开月明了。”
      娃娃惊讶地说:“我不明白。”
      “我也说不清楚。”薛简真心笑着说,“总之谢谢你。”
      他真正开心的时候和平时礼貌的笑不一样,秀气的一张脸上添了几分有力的气概。
      娃娃一时看得入神,脸不知不觉烧了起来:“你,你高兴就好。”她眼珠子转了转,“你真想谢我的话,不如陪我去看部电影吧。”
      薛简想问你要我如何帮你忙,但还没开口就被她拉着袖子跑进电影院。娃娃选中的是一部香港的刑侦悬疑片,薛简看得很专注,她小口嘬着爆米花,眯着眼时不时偷偷看他。
      电影散场后,薛简终于问:“我的脸上能映出投影?”
      娃娃心虚地抿了口咖啡。
      “你刚才说你看过这个原版电影,我也看过,特别有意思。是04年的美国片吧,叫……这个C-E-L-L……”
      薛简坐在娃娃的左侧,朝右看了看,她右手藏在旁边鬼鬼祟祟地按手机,大约是在百度。
      他故意问:“你干嘛呢?”
      娃娃忙把手机塞起来,说:“奥,我在想刚才电影里的那个警察。电影和现实的对比多么鲜明啊,你瞧我们现实中的警察,根本没几个好东西。”
      “……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薛简一直把他将要从事的职业看的很神圣,乍一听娃娃贬低的论调立刻黑了脸,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两人围绕中国警察的纯洁性和使命感吵得昏天黑地。
      吵着吵着,两人的阵营和立场渐渐有些扭曲了。
      “你还喜欢电影里那个警探,他不是警察?影视人物总有对应原型的,你怎么能把所有警察一棒子打死?”
      “他难道就没错了?”
      薛简怒极反笑:“他尽职尽责,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对?”
      “他如果真的一点儿错挑不出来,为什么一直降职?为什么总被排挤?这里面难道没有他的原因?我说句公道话,他把幕后大反派绳之以法,一个犯罪集团多少人等着这个老大养活呀?说不定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尽职尽责’饿死街头了!”
      薛简活了快二十年,从没听过这么不靠谱的理论,也没经历过如此立场不坚定的辩论。他不知道怎么反驳,气得只能喝水。
      这时娃娃突然笑了,没有之前不依不饶的架势,问:“你觉得我的话不讲道理?”
      薛简说:“警察不是孙悟空,画个圈就能挡住牛鬼蛇神。就算孙悟空他能杀白骨精三回,却不能拦着唐三藏非得跑出保护圈。”
      娃娃耸了耸肩,说:“瞧,你看得很清楚。”
      “你什么意思?”
      娃娃说:“陈女士一家的悲剧,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不是圣耶和华,手指轻点就能拯救世界。陈女士丧夫走向极端可以理解,你也糊涂吗?薛简,你其实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你找不到为自己分辨的理由。”
      薛简没说话。
      娃娃继续说:“你没有错,罪魁祸首是那群为非作歹的畜生。如果曾葭遇险时有人向她伸出援手,你就不会有机会破案。如果没有寻花问柳的男人,这世上哪里还有红灯区?我几乎还可以说这是曾葭的错,她被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什么要逃跑反抗呢?她乖乖认命多好,接下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面容姣好,竟然说出这样一番气势磅礴的话,薛简觉得自己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姑娘,而不能仅仅把她放在曾葭的朋友这个备注栏。
      “薛简,你不能自暴自弃,你不是一直怀疑这个案子盘根错节吗?你去铲除罪孽的残余呀,这才是你为了理想应尽的责任。你要更加努力,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让不法分子听见你的名字就不敢撒野,让罪恶魔爪下的人相信他们会等到阳光和希望。信仰是需要力量支撑的,你要确保在捍卫正义的同时捍卫住自己。”
      薛简呼吸一窒,愧疚与感动,坚定与怀疑,自弃与自信,种种矛盾的情绪原本堆叠在一起,沉重地压在心上,他一连许多天需要用酒精和沉睡来麻痹自己。迷惘的人找不到归属。他答应她的邀约,只因为不愿意拒绝曾葭的建议,此刻才真正觉得不虚此行。
      她的眼睛很大,眼波泠泠如同一汪水,缓缓流进他的心里,冲散淤积的烦闷和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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