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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 ...

  •   病房里,医生专注地检查薛简的各项身体指标。
      两个小时前,薛简被宣布抢救无效,匆匆赶来的冉夕冲进病房,扑在他的身上哭着唱《阳关三叠》,唱到最后歌不成调,但薛简的心电图重新有了起伏,经过抢救竟然醒了。
      由于长期昏迷,他的身体机能需要时间复原,好在住院期间护理得当,只要好好调养,基本不会有问题。
      警察握住冉夕的手:“冉小姐,你真是薛简的福星啊。”
      冉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薛简醒了就好。”
      警察接了个电话,说:“我回警局还有事,先麻烦您照顾他了。”
      少顷,薛简艰难地睁开眼睛,仔细辨认才认出面前的人是冉夕。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喜极而泣:“薛简,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冉夕,是你?”他的声音虚弱无力。“谢谢你救了我。”
      他仿佛突然被打入了无穷的黑暗中,耳边是列车进站的轰鸣声,他在阴森、死寂的铁轨旁游荡,不知来处,不知归途。他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朝哪里去?他迫切地希望想起一些人和事,却控制不住意念和身体在森冷的寂静里徘徊。他感到整个身体被掏空了,奔腾的气流碾压他的胸膛,濒临绝望之际,他的耳畔传来一阵柔软的哭声,那是极力抑制悲哀的啜泣,低低地诉说像和谁在商量:“你不要走。”一滴又一滴雨水砸在他脸上,顺着鼻尖滑进他的嘴里,又咸又苦。他茫然向天上看,黑压压的一片,唇上这时候传来温软的触感,冷冰冰的一张唇瑟瑟地贴上他的,软蓬蓬的发丝挠他的脸,他心里痒痒的。
      这是一个没有热情的吻,带着破碎的希望,想要将生气渡给他。
      这个在生命的彼岸为他痛苦绝望的人是谁?是谁哭得这么可怜?是谁的体温唤醒他的知觉?是谁舍不得他离开?唇上的感觉落了空,仿佛重新跌回一无所知的世界里。这不行,他想,他得回去。他的想法越来越激烈,铁轨旁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黑沉沉的天空压向他的头颅,永远开不到头的列车离天空越来越近,在轰鸣声里被压垮,变成了前赴后继的碎片。天空在旋转,地面在倾斜,在摧肝裂胆的呼号声中,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欣喜如狂的冉夕。
      原来是冉夕。他很感激。
      怎么会是冉夕呢?他又有些遗憾和不相信。
      薛简颤巍巍地抬起胳膊,却不能抬高,冉夕握住他的手,宽慰他说:“放心吧,过几天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含混而沙哑:“曾葭呢?”
      冉夕答道:“她和院长走了,说去找一个能救你的专家。”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撞开,走廊里的强光穿破空气,直直地刺向薛简的眼睛。逆光的方向,他看见一身红裙、热烈如火的曾葭。她断了一个鞋跟,头发黏在额头上,狼狈极了。但外表的狼狈永远不及心里的缭乱,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你怎么醒了?”
      林隽站在曾葭背后。冉夕看看他们,想起电话里林母的哭诉,问:“你们订婚了?”
      林隽尴尬地说:“是啊。”
      冉夕急了:“你要气死干妈呀?”
      薛简突然开始咳嗽,咳得输液架跟着颤抖。他攒足了力气,说:“麻烦你们先出去。”
      林隽问:“凭什么?”
      曾葭说:“请你出去。”
      冉夕善解人意地说:“阿隽,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在一片寂静中,薛简强颜欢笑:“我醒了你不高兴吗?”
      曾葭沉着脸说:“高兴。”
      她答得言不由衷,薛简听得心寒。他战胜黑暗,战胜死亡,战胜凡人与奇迹的阻隔,拼劲活了下来,然而原本希望他活下来的那个人却不复如初。
      “你和林隽怎么回事儿?”
      半夜十点突然下起了雨,雷鸣电闪听着像战鼓擂擂,闪电从窗边跐溜游过。
      曾葭反问道:“你凭什么质问我?你和冉夕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怎么了?”
      曾葭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薛简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慌,在他开口的前一刻,曾葭转身就走。她烫了微卷蓬松的头发,迈步的时候有项链轻晃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香水味。她听见薛简叫她回去,他一定是气急了,使劲儿地咳嗽,粗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把医生和护士都惊动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蜷缩在走廊里给娃娃发了条消息:“你有时间吗?”
      娃娃赶到医院的时候,曾葭一个人蹲在墙角。
      她的脸埋在膝盖里,穿着她从未穿过的红色裙子,气质不同如往,但她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闹,一起躲在被窝里诉说少女的心事。在怨恨最重的日子里,她指着两人的合影对吉恩说:“她化成了灰我都认得。”然而当她们再度面对面,她却无法安放自己的感情。
      娃娃坐在她的身边,问:“你怎么了?”
      曾葭微微仰起头,答道:“薛简醒了。”
      娃娃愣了片刻,说:“那恭喜了。你不去普天同庆,却找我做什么?“
      “他好了,我很开心。”
      “我知道,你一定是最开心的人。”
      “但我也是最难过的人。”曾葭的精神有些恍惚。“就在刚才,他和冉夕握着手,而我像个小丑一样冲进去。那一刻我宁愿他死了。”
      娃娃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听得一头雾水。
      曾葭伸着一根手指在地上画圆,悠悠地说:“我每天每夜陪着他、照顾他,祈求他睁开眼睛,甚至昏倒在病床前,我做了这么多,他无动于衷。冉夕唱一首歌他就醒了。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笑话?”她突然握住娃娃的手,问:“有个问题我无数次想问你。当年,就在你和薛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差点死在西山,我很害怕。你不断地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我总以为你要和我说一些宽慰的话,但从头到尾都是自作多情。为什么你只顾着追薛简,丝毫不关心我?”
      娃娃一怔:“我不知道。”
      曾葭笑着抹了把眼泪,说:“瞧,我真失败。”
      娃娃想要安慰曾葭,但她找不到充分的论据。她站起来,说:“我找薛简。”
      曾葭拉住她的手,问:“你找他做什么?他是我什么人?”
      娃娃回答不上来。
      曾葭的心情渐渐平复了:“我只是找你发一发牢骚而已。许懐,谢谢你还愿意陪着我。”
      娃娃从包里掏出一张请柬,说:“下个月在璋海有一个国际音乐会。我特地给你要的VIP座位,这是我第一次在世界级音乐舞台演出,我想请你去看看。”
      中学时,娃娃总是说:“我会成为最出色的钢琴家,在维也纳代表中国演出,所有人都在为我鼓掌欢呼,丫丫,唯独你走上舞台向我献花。”
      十五六岁的她们意气昂扬,眼底闪着漂亮的星光。
      一周后,开完第五个会的曾葭接到了薛简的电话,用的是巡房护士的手机。他似乎恢复得不错,声音中气十足:“你为什么不见我?”
      “你有什么事?”
      “人家说你不见我,我不信。原来你真的不想见我。”
      曾葭把签好的文件递给二宝,走进茶水间。
      “我不清楚人家是谁。”她注视在滚滚沸水中翻腾的茶叶,情不自禁地叹气。“我这几天一直在公司,谁的言行也不能代表我。”
      “那你来不来看我?”
      “我走不开。”
      “今天大年初三,你说公司走不开?”薛简自嘲一笑。“曾总真是大忙人,好像一觉醒来满世界只剩我一个闲人了。”
      “你这么无聊吗?”曾葭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我马上过去。”
      收线没多久,冉夕来医院看薛简,两人聊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红木梳子,说:“对不起,这个礼物我暂时不能收。”
      薛简惊道:“它为什么在你这儿?”
      冉夕顿了顿,问:“你不是送我的?”
      “不是。”薛简答得很干脆。“谁给你的?”
      “曾葭说这是你给我的。”
      薛简从她手中拿过梳子,说:“谢谢你来看我,我想休息了。”
      冉夕走后,薛简把梳子放在掌心看了半晌。曾葭推门进来的刹那,他将梳子狠狠地砸了过去。红木擦过她的发梢,砸在墙壁上,断成了两截。
      “你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半晌,曾葭先服软了。她在病床前坐下,无力地说:“我一连加了三天的班,没有心情分辨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先吃饭,好不好?”她舀了一勺米饭送到他嘴边。薛简看着白花花的大米,嗅着菜香,双眼渐渐模糊了。“我多久没吃你做的饭了?”他把米饭含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曾葭想替他擦一擦眼泪,但她几乎没见过他哭,根本不知两只胳膊朝哪放。
      “少爷……”
      这时,门外护士说:“警察同志来探病了。”
      曾葭用帕子抹了抹他的脸,不动声色地说:“你让我替你多看看阿姨,我答应了,我还约了你师兄。”
      警察进门后,曾葭替他拿了椅子,他先问候了薛简,又对她说:“你也辛苦了。”
      “师兄您先坐,我给你们洗水果。”
      “不用了,我说件事就走。薛简,上面决定推荐你进入警校研究生部深造。”
      “谢谢师兄,但我恐怕浪费大家的好意了。”
      “你自认为能力登峰造极了?”
      “我如果登峰造极,能落到今天的份儿上?”
      “那你……”
      “这段日子我常常反省。我的人生顺风顺水,没有饱受精神折磨和信仰危机,没有被世界恶意相待,我从未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如果易地而处,我的狠毒或许比起孟东蒯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能这样想。薛简,你究竟搞什么鬼?”
      “我爸前些天来看我,他希望我能到家里的公司帮忙。您不要为我操心了。”
      警察在走廊里抽完一根烟,说:“薛简不应该自暴自弃。你也不管管?”
      曾葭盯着脚尖,没说话。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你一句。薛简下病危通知的那天,我看见你在病房里哭得很惨,还趁没人注意偷偷亲他。小曾,你不会喜欢他吧?”
      曾葭失笑道:“我是病急乱投医,想试试人工呼吸。您想太多了。”
      她回病房时,薛简偷偷把捡回来的红木梳残骸塞在枕头底下。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曾葭,我不是完全没有知觉,我有时候能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你在我身边。我听见你在我耳边说话,但听不清……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不妨先说说傅海的事。我看到了新闻,他……”
      “你知道他对象是谁吗?”
      “我认识吗?”
      “他是岑潇,就是……”
      “任参?”
      “你知道?”
      “任参被人收养后改名岑潇。傅海提过他,我以为是重名就没放在心上。你告诉傅海没有?”
      “你让我怎么说?”
      “我应该留点神,对不起。”
      “你不要把错都朝自己身上揽。我觉得,岑潇对小海是真心的,我看他的眼神……”
      “你看什么呀?你的前男友和弟弟相爱,你这么冷静?”
      “你也说了是前男友。而且你应该高兴才对,岑潇和小海在一起,冉夕的单恋彻底没戏了,这是你抱得美人归的大好时机啊。”
      薛简骂道:“你有病吧,曾葭。”
      “对,我有病。”
      薛简指着她,问:“你希望我和冉夕在一起,好给你和林隽腾地方,对吗?”
      又轮到曾葭觉得没劲了:“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是我和林隽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薛简没好气道:“将心比心,我喜欢冉夕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你老扯她不无聊吗?”
      “八百年前?胡说,你明明刚被她一首歌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回想我第一次听到冉夕的名字,你找我给她挑礼物,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我当时以为你很容易忘记她,我真是太天真了。”
      薛简问:“如果我和冉夕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曾葭攥着拳头,说:“我恭喜你。”
      薛简急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你喜欢她,如果你们终成眷属,我为你高兴。”
      薛简盯着她看了半晌,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郁闷地别过头。
      曾葭收拾了餐盒,说:“我先回去了,再见。”
      “你周末过来一趟。我想吃鸡蛋面,手擀的。”
      曾葭先回公司,处理了白天耽误的工作,又一连在办公室里干了三天的活,周六晚上才回家做手擀面。她擀面用力很大,浑身里里外外都疼,心也疼,嘴唇被她咬破,鲜血砸在面团里,一滴,两滴……她想把红色的痕迹擦去却做不到,要用面粉掩盖住,但血腥味还是发散出来。
      第二天一早,她提着餐盒去医院,在病房门口见到了阿成。
      他语气沉重地说:“陈队长进去了。”
      曾葭一愣:“为什么?”
      “他涉嫌贪污渎职,和社会黑势力勾结,当初薛简被绑架,凶手之一就是他。一年前,薛简抓到了证据,也是他派人主导了工地事故。前些天他终于找着机会,剪了薛简的氧气管,没想到弄巧成拙。”
      “那孟东蒯落网了吗?”
      阿成摇了摇头,说:“陈队不供出姓孟的,他的产业已经洗白了,我们根本玩不过他。”他回望了病房一眼,说:“我辜负了薛简的期望,如果他还在刑警队,也许根本不必大费周章。”
      曾葭宽慰他道:“你如果不在重案组,也许陈队还逍遥法外。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但我还做得不够好。”阿成配合地笑了笑,“对了,还没谢谢你呢,多亏了你把薛简的笔记本交给警察师兄,否则……”
      曾葭不敢承他的谢意:“你们流血牺牲,我不过传个话。阿成,我不值得你一谢。”
      曾葭来到病房里,薛简把书放在枕头边,说:“聊了这么久,面快坨了吧?”他仿佛饿极了,挑起面蘸了一口醋。“你怎么没给我带蒜薹?”
      曾葭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你不适合吃蒜。”
      薛简笃定地说:“这一盘谁都不能少。不管他是哪瓣蒜,我一定早晚把他们凑齐。”
      他的眼中有寒光闪烁,曾葭忍不住心潮澎湃。她身边的这个人拥有崇高的品格和钢铁般的意志,他们一起走过风霜雪雨,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骄傲。
      薛简见她不说话,握住她的手,说:“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那天和师兄说的是心里话,但不全是。我的确有怀疑,但我永远不会动摇。”
      曾葭会意地说:“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赶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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