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后（清穿）》青丘一梦

18、初一

　　没一会儿，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哀嚎讨饶声果然消失了。

　　群青捧了安神茶来给衍春，轻声道：“福晋再歇会儿？”

　　衍春靠着倚枕慢慢地阖着茶盖碗，一面长长叹了口气，轻声吩咐道：“去将安息香点上。”

　　“是。”群青恭敬地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退到暖阁外时，却隐约听闻暖阁内的一声感叹“这都什么事儿呀！”

　　一觉醒来天已不早了，正逢五福晋风风火火地过来，入门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谢过嫂子的提点。”

　　一面便有宫人捧着琳琅满目的东西进来，五福晋仍是一贯的直爽：“先谢过嫂子的那些点心，这些个是京中时兴的花样料子、珍宝玩器，都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儿，嫂子留着赏玩吧。”

　　衍春仍有些愣怔，此时一面着人上茶来，一面抿了一抹如三月清风的笑容出来了：“弟妹这便说笑了，不过一盒儿点心，哪里值当这些东西？”

　　“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嫂子留着便是，若是不留，便是看不起弟妹了。”五福晋武将家中出身，上午刚动了气，此时往炕上一坐仍有些大马金刀的威势。

　　衍春便不多推辞，收下了，又让人碰果子点心来招待五福晋，五福晋却道：“院儿里还有事儿，不多留了，嫂子您慢坐，我先走了。”

　　五福晋是来的风风火火，走得也风风火火，衍春拧眉愣了半晌，然后端着茶钟好笑地摇了摇头，她这位妯娌，这脾气是当真的风风火火，到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了。

　　群青一路进来，见西暖阁里季雪带着人整理五福晋送来的礼物，便进了东暖阁，果然衍春正在碧纱橱后的临窗炕上坐着，一面捧着一只细腻润泽的甜白瓷茶钟慢慢地呷茶。

　　她稍一欠身，略压着些音量道：“五福晋刚从养心殿回来，听说求见皇后娘娘没成，此时那几个宫人已被她命人捆了压在后罩房里，说是等出了正月再行处罚。”

　　衍春慢慢抿着茶水，紧蹙着的眉头渐渐松了些，嘴角温和的笑意中渐渐带上了两分无奈与哑讶然：“她这乱刀砍死老师傅的本事倒是令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群青原本恭敬地低着头，闻此到底悄悄抿嘴儿一笑，破了功了。

　　叹了口气，衍春吩咐道：“回头将六安茶带上一瓶，你亲自过去，提点两句，她能听出多少便是她的本事了。”

　　“您的意思是？”群青一愣，仔细思索一下，心中稍有了些许思绪，却仍不太确定，只得轻声问道。

　　衍春慢慢抿了口茶水，一手在紫檀木雕花的炕桌上慢慢地敲着，若有所思道：“她处理的并不算十分周全，但却极合她的性子，回头再找弘昼哭诉一顿，那章佳氏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群青恍然大悟，登时思绪明朗，一福身道：“奴才知道了。”

　　这边衍春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眉宇之间依稀还有两分困倦，群青刚要开口询问衍春是否要再歇息一会儿，却听伊人清脆悦耳如黄鹂般的声音自外传来：“富察格格、黄格格、苏格格来给福晋请安了。”

　　衍春这才反应过来，今儿是大年初一，早上的请安已经因为坤宁宫朝贺给耽搁了，她们自然要晚上过来好生殷勤一番，即便是富察氏再不愿，也只能过来了。

　　这样的节日里，富察氏自然要好生打扮一番，银红旗装和朱红比肩甲，从头到脚的打扮都是带着红色的，便是一双花盆底鞋都是红色丝线绣大朵芍药的，看起来着实是喜庆非常。

　　苏氏倒是打扮的浓淡相宜，妆容也是虽淡却适合她的，此时站在富察氏身边更显得十分清丽可人。

　　反而是黄氏，此时一身素净的藏蓝色旗装，即便是过年这样的好日子，乌油油的发上也只有一支木簪，看起来倒像是……死了丈夫似的！

　　衍春猛然瞪大了眼睛，然后紧紧攥着手中柔软洁白的帕子，慢慢平复着心绪。

　　到底修身养性许多年了，此时轻声命诸人起身，倒也没令人看出任何的不对来。

　　衍春给诸人赐了坐，含笑说了两句家常话，关心了两句众人的年过的如何，又仔细关切了永璜两句，便对群青吩咐道：“去将那些衣料取来。”

　　衍春端着茶钟慢慢抿了一口，复才抬头对众人道：“每年的份例料子便足够了，何况年里宫中节赏，我想着再如何裁衣做被也是用不完的，不如取出来，让三位妹妹各自挑选两匹，回头裁制两身春衣，也算是同乐了。”

　　一面说着，群青已快步下去吩咐，没一会儿便有人捧着料子进来了。

　　见了那料子，即便是在心中暗骂衍春收买人心的富察氏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了，毕竟那料子匹匹都是颜色鲜亮的，或是团花暗纹或是折枝花卉，均是精美别致，可见是上好的锦缎。

　　这样的料子她们能够接触到的机会自然不多，富察氏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左右对她而言好处才是真正的，此时干脆利落地将一匹桃红和一匹西瓜红的给选走了。

　　苏氏见富察氏将唯二能沾上红字边儿的料子选走了也不恼，瞧了瞧黄氏的打扮，仍是谦让道：“黄姐姐请先行挑选。”

　　黄氏一愣，然后提起一抹笑容对着苏氏稍稍欠身：“妹妹先选吧。”

　　二人互相让过，苏氏方才上前挑选了两匹浅色的料子，又对衍春福身谢过。

　　富察氏与苏氏一比，立见高下，弘历从外头进来，见此对苏氏更是满意，对富察氏厌倦也更多了，只是到底有永璜在，却也不能对富察氏如何。

　　众人见弘历进来连忙起身请安，弘历笑着扶了衍春一把，又拉着她坐下，仔细打量了那料子两眼，只略带这些调侃地道：“这料子该是今年冬日的新缎子，内务府特意挑选出来做为新年赏赐的，福晋就这样分了人，可不心疼？”

　　嘴里这样说着，他心里对这个大家出身的福晋也是满意的，一则为人宽厚贤淑，做事最是有条理根据，任谁也挑不出一个错处来，二则富察家在前朝于他实在是个不小的助力。

　　再与大年初一闹了一大场的五弟妹比一比，弘历心中自然更为满意，也更为庆幸当年汗阿玛指婚没给他指了吴扎库家这一门岳家。

　　官位实权是有的，可惜女儿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要拖后腿，哪里是为……的风范。

　　想起皇帝明里暗里对他透露的意思，弘历心中更添了些思虑，不过此时倒也不显，只是与妻妾四人说笑几句，方道：“今日晚膳用的早，如今更觉腹中饥饿，昨儿除夕宴上的野鸡锅子味儿不错，让御膳房再进一道来。”

　　“嗻。”高无庸早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出去对着院里的小太监吩咐了两句。

　　四阿哥要的，御膳房自然不会耽搁，且这东西入了冬也是常备着的，越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一桌子宵夜便齐备着送来了。

　　便是一品野鸡锅、一道炒冬笋、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碟红油鸡丝并腌菜炒鸭脯这四菜一汤，一样样均是做的精致，光闻着香味儿便知道御膳房的手艺如何了。

　　宵夜摆在西暖阁的圆桌上，群青取了几个白瓷小碗，拨了五碗热气腾腾的红稻米饭来，又摆好了碗筷，请了众人落座。

　　大年初一，却没讲究什么更多的规矩，富察氏几人布了几筷子菜便被衍春吩咐坐下，群青早有准备，忙命人捧了米饭碗筷过来。

　　弘历也笑了，道：“既然福晋开口了，便坐下吧。”

　　“是。”三人这才答应了，宫人已经另外捧了三个小绣墩过来，三人纷纷坐下，倒没什么战战兢兢的。

　　衍春嫌火腿炖肘子油腻，冬笋炒的又没甚滋味儿，此时就着鸡汤与鸭脯里的腌菜用了半碗米饭便放下了筷子，只是端着汤碗儿慢慢地喝着汤水。

　　衍春夜宵素来用的不多，群青给衍春盛的米饭也不多，精致的巴掌大小碗里就是半碗的量，汤水倒是更多一些，可见群青对衍春有多么的了解。

　　膳后，因难得的有兴致，弘历便吩咐人温了两壶梨花白来，又让宫人将西暖阁的临窗大炕上闲杂东西都撤了，只留一张檀木雕花的炕桌并铺了厚厚的锦褥与毡子。

　　又让众人落座，只道：“今日是大年初一，索性也不多拘束，便一同乐一乐！”

　　他生得一双瑞凤眼，眉目疏朗五官大气，此时一双笑眼弯弯甚是爽朗，着实迷人。

　　衍春端着酒盅仰头饮下一杯，慢慢掩盖下了心头的几分嘲讽与冷意，再抬头是一双星眸中已满是温柔端庄的笑意，只见她轻轻抿出一抹温柔和缓如三月春风的笑意，温声开口附和道：“爷说得极是，诸位妹妹便坐吧。”

　　如此，几人方才一一落座，到底是有弘历在，苏氏与富察氏互不相让，一时或是温言软语或是如银铃般的清脆笑意便已遍布了这不大的暖阁中。

　　衍春端着酒杯慢慢抿着，心中有多么的嘲讽，眉眼便有多么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