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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空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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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手机屏幕幽幽地反着光,上面有一道清晰的裂纹——不知道是被摔的,还是被他刚刚踩的。
魏延按了开关,手机没任何反应,应该是被雨水泡坏了。
夜色沉寂,值班室的屋檐下一盏被绳线吊着的灯泡在风中轻轻颤抖着。
魏延拉下吊绳,灯开了。
很温暖的灯光,橘黄色的光芒如同跳动的朝阳,从翻起鱼肚白的地平线升起,然后逐渐变得模糊。
他将手放在门板上,手指触碰到凉凉的木板,心里忽然有些恐惧。
这种恐惧不同于他在医院时闻到的消毒水味,被盖上的白布,也不同于满天满地的血液,一张张扭曲的面孔积存的伪善。
夜色沉寂如水,魏延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草丛里没有虫鸣,树梢也没有风声。
他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下来,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贴在门板上。
我在恐惧什么?
魏延想,他能感觉到手在颤抖,心脏传来钝痛。
他抬起头,灯光下的雨丝柔和地像是杨絮,一点点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眼前忽然就有些模糊,温热的液体划过脸庞流到嘴角,品尝到苦涩。
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事。
有的人如萍水相逢,相遇匆匆,最后天涯末路。而有的人不是过客,是归人。
他伸手拍拍门:“张爷爷,在吗?”
屋内卡吧一声亮起灯,张大爷披着衣服打开门,见到是魏延有些惊讶:“快进来孩子,你怎么来了?”
张大爷显然是刚起床,睡眼惺忪,连老花镜都没有戴。
值班室里很暖和,角落里的单人床上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枕头上还有压过的痕迹。
魏延心里骤然一沉,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张爷爷,你有没有看到阿年?”
“阿年?”张大爷愣了愣,摇头道:“没有,这孩子今天都没怎么过来。怎么了?”人老了精神也就不太好,张大爷除了看书逗逗孩子,剩下大多数时间都用来休息了。
魏延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张大爷说道:“诶,那个小丫头怎么在门口站着?”
魏延回过头,看见徐晓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指还捏着裙角。
小姑娘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往下淌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魏延。
魏延一晚上的火气终于上来了,两步冲到小姑娘面前,揪住她的衣领质问道:“魏之年呢?”
小姑娘被吓得后退一步,眼里蓄满了泪水,抽抽噎噎道:“我不知道……他们把他带走了…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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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空气里氤氲着雾气,丝丝缠绕在高大的乔木上,笼罩着树冠,往远处看,路灯在肥大的叶片中泄露出细碎暗淡的光芒,照亮积水的凹处和坑坑洼洼的路面,却最终被远处隐藏的浓稠的黑暗吞噬。
魏延扶着一棵乔木的树干,汗水流淌过脸颊。
细密的雨丝穿过乔木的叶片,泥土带着一股股沁香,如同熟透的麦穗。
树干被雨水冲刷得泛起皮,翘起的木刺扎进了他的手指。
但魏延没有反应,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他看着前方的黑夜,这条路延伸到远方,连接到高速公路。在几十年前那里曾是火车轨道,喷着黑烟的火车呜呜地从远方驶来,再奔向远方。
有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不远处的树下,一个人倚靠着车门吸烟——那人一袭黑衣,连同着车,融入黑夜。
车开着灯,亮度足够魏延看到车牌:江C8888。
那人看到魏延,将烟头扔地上,抬脚碾了碾,手插进裤兜,歪了歪头,露出一张刚毅的侧脸,光亮下的眼睛如一潭死水。
魏延停下脚步,一滴汗滴进了泥土。
那人笑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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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最后一排靠窗的课桌上竖着一本书,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停留在少年光滑白皙的额角。
窗台上的多肉植物长得喜人,将一抹阴影涂染在少年闭阖的睫毛上。
少年趴在桌面上安静地睡着。耳朵上戴着白色耳机,耳机线在脖颈处若隐若现,最后消失在衣服的褶皱里。
阳光、植物、书本、少年眉目如画。
几个女生忍不住把视线悄悄移过来。窗明几净,晴空万里,台风终究还是放过了他们这个宁静的小镇。
“叩叩叩——”
英语老师食指敲了敲讲桌,目光里隐含责备。
最后两排的学生有的心不在焉,有的昏昏欲睡,听课质量出奇的差。
她看了看后排靠窗书本倒立的桌子,不由得出声提问:“魏延,你来翻译这两个句子。”
“……”
没有人回应,教室里有片刻的寂静,被阳光晒暖的空气也有些僵硬。魏延坐得与世隔绝,没有人能叫醒他。
英语老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下讲台,波浪长卷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她在几个女生担忧的目光里走到那个地理位置极佳的位置上,抽掉掩人耳目的数学课本,提高了音量道:“魏延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醒醒!”
魏延睁开眼,眼底带着淡淡的疲倦,扫了一眼试卷,然后拎起纸笔就往外面走去:“不会。”
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阳光更甚,暖意如春。魏延倚着柱子,将耳机重新挂在耳朵上。
不多时,一个男生也从教室后门钻了出来,扭到魏延身边,叫道:“魏哥。”
魏延看了他一眼。
那男生叫王志远,长着一张寡淡的脸,笑得有些欠:“我没回答上来,那十方婆明知道我英语不好,还偏偏叫我……话说回来魏哥,你英语不是一向很好么,怎么也没有翻译出来?”
王诚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试卷一角,他勾头看了看魏延的试卷——同样的“42”分。
他抽抽嘴角:“魏哥……你也考了42分?”
魏延移开食指,下面是被压着的鲜红的“1”。
王诚瞪大眼睛瞅了半晌,嘴里念叨着:“乖乖……这他妈比我高了整一百分。那魏哥你不会这两句翻译吗?”他指的是两句很简单的英文翻译:王尔德和索尔仁尼琴的名言。
Time can not redeem everything
We live in a sewer , but there are still people looking up at the stars
魏延摇摇头,他不确定时间能否救赎一切,但他生活的世界里,看不到星空。
他白皙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倦怠,像是被初冬的暖阳晒化的雪,或许不只是疲倦,还有种莫名的颓废和不甘。
王诚跟着他的目光看到天边的飞鸟群逐,梧桐树林阴翳处还荡漾着夏天特有的湿气,树下偶尔有一两个穿着白色校服的男生坐在自行车上吃雪糕,自行车有清脆悦耳的铃声,或许上面还缠绕着一副耳机。梧桐树再过去一点穿过一条花廊,那花廊是缠绕的紫罗兰,盛夏光年就绽放琼香,过去花廊就是篮球场,上体育课的瘦高男生挥汗如雨,似乎离得近些还可以听到他们衣角翻飞激荡着流动的空气,汗水迸溅,尘土飞扬。再往远处是曾林燕海的教学楼,洁白的建筑矗立在一片幽静之中,泛着下午的疲乏,让人昏昏欲睡。在阳光的温暖中远处的钟楼咚咚敲响,有种安宁的惬意,惬意地忘记了肆虐的台风。
王诚以手撑着下巴,感受到阵阵温润的风,今天天气真好,他有些犯困,这样的时刻,学习真是浪费了,应该……应该干什么呢?他眯起眼望向远方,飞机划过一条长长的白线。应该在河岸奔跑,或者是躺在斜坡的草坪上,抬头就能看到树荫和罅隙的阳光,天空掠过群鸟,天际云卷云舒,那时年少抬头望着飞机,梦想着有一天也能坐在上面俯瞰大地,梦想着穿过这一望无垠的田野沼泽,穿过高楼大厦,穿过海洋,跑到世界的尽头。
中二的少年也就有这些追求,拼命的表现另类,让自己看起来独具一格,每天都在幻想着拯救世界,或者毁灭世界,对一切都不屑一顾,高冷不可一世。
王诚懒洋洋地枕着阳光,回头便顿住了——魏延疲惫地倚着石柱,白皙的侧脸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融合,耳朵里塞着耳机,乌黑的瞳孔像是某种玉质,坚硬地和外界隔绝开来。
在这样的目光里谁有时候
鸟鸣涧于是上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