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鸠》茶瓶花

34、第三十四章

　　每两年的太学策试，参加考试的学子多则上千人，少则几百人，晋衣冠南渡后，朝堂不稳，太学凋零，近几年才重新兴起，因而此时参加的学子不在少数，约有六、七百的样子。策试考试及格者可为秀才，但不是所有的及格者都会被授官，一般而言，只有前几名有机会为官，其余秀才只有候补的资格，所以名次越靠前越有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其他的秀才无用，他们可以在各地官学教书，也可以参加九品中正选举，有了秀才之名，在面对同等家世时有绝对优势。

　　太学的策试连考五天，一天考两经，不需要五天都关在号舍里，每日下午考试考完便可以会寝所休息。

　　不同于往常的岁试，策试检查更加严格，在太学的贡院里是有单个小隔间的澡堂，每日进入考试号舍前，需要沐浴更衣，全身上下换成太学统一准备的服装，才允许进入考场。所有的服装都有编号，与考生一一对应，下午考试结束后逐一回收服装，若是服装有缺失或者多余，都将取消考试资格。

　　之所以用这么复杂的办法，而不是裸身检查，是因为国学生都是士族出身，不会允许被人随意搜身，况且就算借检查人一百个胆子，他们恐怕也是不敢搜国学生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事后算账，毕竟他们家里人都不是这些小官小吏惹得起的。

　　太学生虽是庶族，但总归算得上士，骨子里的清高还是在的，是受不了裸身被人检查的，更别说太学生其实是有一定的参政权利的，当然他们也多多少少借了国学生的光。正是因为种种的原因，向偀才敢混入建康太学，不然考试前分分钟钟被拆穿。

　　淋浴更衣之后，学子们陆续进入考场，他们是不允许带任何物品进入的，笔墨纸砚以及午餐，都由太学提供，这些不是免费的，都是算在学子们的束脩里的，因而太学的广业堂和正义堂的束脩比前两个阶级的学堂贵上许多。太学生虽说是庶族，那也是家中有资产的地主阶级，读书本来就耗钱，更别说是国家顶级学府，家资薄弱一些的庶族就算有才也是上不起太学的。

　　向偀更衣后，随着众人在号舍大门前排队，监察的官员一一核对考生信息，核对完之后领取号舍的编号牌子，领完后进入相应的号舍待考。往年岁试都在这里，比起年末的岁试，开春的策试天气暖和许多，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时辰一到，贡院大门上锁，巡查士兵到位，考官派人发卷。

　　向偀从士兵手里接到考卷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审题打腹稿。这一个月来，她受到两个第一名的监察，打击颇深受益不浅，现在已经是身经百炼，完全可以得心应手。

　　五天的考试没有多难熬，只是精神高度集中，比平常考试累很多。考试结束后，考官们将在半个月里将考卷批改完成，然后在贡院前的公示栏张榜。

　　向偀考试题答的很顺，心却放不下来，太学生中像王镇恶这样的天才是有好几个的，她得尽量冲进前五名，这样授官才是十拿九稳的。

　　“别在这里发呆了，傅兄邀请我们去秦淮河游玩，我们快点动身。”王镇恶不知何时来到向偀身后。

　　向偀眼神哀怨地看着王镇恶，常年霸占榜首的人真让人羡慕，她深叹一口气并未起身。

　　王镇恶明白她的顾虑，笑道：“这副自顾自怜的样子真不适合你，放心吧，你可是由我和傅兄把关的，策试结果定能如你所愿的。再者，结果已定，你在里想东想西也是没用的，不如外出放松放松。”

　　这话说的有理，干等着也没什么意思，向偀应了邀。

　　半个月后，还未张榜，贡院公示栏前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不同于月试岁试的礼仪到位的排队，这会是乌泱泱地挤做一团，前程大事，顾不得什么风度了。

　　站在最外面的向偀百般无奈，这俩霸榜的榜首优哉游哉，镇定自若，整的她都不好意思往前挤了，“二位，摆脱你们不要摆出这么胜券在握的样子，我会忍不住的。”

　　傅亮不解：“忍不住什么？”

　　向偀咬牙切齿：“忍不住狠狠地揍你们那张得意洋洋的脸，还没张榜呢，照顾一下旁人的情绪，我都要急死了，你们还这么淡定。”

　　傅亮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凡事都应处事不惊，当年淝水之战，捷报已至，谢安丞相面不改色，与客对弈，淡然道一句‘小儿辈，大破贼’。”说完，觉得不妥，抬眼观察王镇恶神色。

　　见状，王镇恶不在意地说道：“不用顾虑我，当年淝水之战，苻坚不听我祖父劝告，才落此下场，该做的祖父他已经都做了。”

　　没了顾忌，向偀直言不讳：“不知傅兄可知折屐这一典故？”

　　傅亮偏头，不做答。

　　向偀又说：“客走之后，谢安丞相跨过门槛，心中狂喜，而后才察觉脚上的木屐已断，留下‘折屐’这一典故。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处事不惊，而是在装风度。”

　　“名士之风，不管真假，总是要有的。”傅亮辩解道，至少谢安丞相表现出的处事不惊的风度备受推崇，虽然是装的。

　　他们这斗嘴正欢，前头嘈杂声四起，放榜了。

　　受身边两位所谓的‘名士之风’之累，向偀在外层排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榜前，榜首果不其然还是王镇恶，而她的名次为第四名，向偀松了一口气，这两年多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看完太学生的榜单，向偀拉着王镇恶找傅亮，去看国学生的榜单。

　　“恭喜啊，傅兄，果然是榜首，你的名士之风保住了。”向偀调笑道。

　　“看样子是同喜，王兄该是榜首了，你的名次也应该不错。”傅亮见他二人喜形于色，知道这次策试定是十拿九稳了。

　　“比不上你们两个，第四名而已。”

　　“只等朝廷的官告了，不知我们三人将会派往何处？”要是相互之间离的不远，还可以有个照应，王镇恶有些舍不得好友。

　　放榜过后，等上十天半个月的，朝廷会派人送来官告，也就是委派为官的文书，接到委派书后，允许他们衣锦还乡再上任。

　　北院寝所内，向偀和王镇恶被杀得片甲不留，不服气正欲再下一盘时，向易急匆匆地跑进来，片刻不曾停歇地说道：“公子，你和王公子的官告送来了。”

　　“快请。”向偀忙起身正衣冠，整理好仪态，迎接信差。

　　不多久，向易和王镇恶的书童分别领着两个信差进来，个子较高的那位信差满脸堆着笑，语气和气地问道：“哪位是王镇恶王公子？”

　　王镇恶上前一步，“在下就是。”

　　高个信差将官告交至王镇恶手中，恭贺道：“恭喜王公子。”王镇恶示意，他的书童立马将喜钱送到信差手里。

　　等向偀收到官告时，向易也马上送上丰厚的喜钱。两位信差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向偀两人才细看手中文书。

　　“荆州武陵郡龙阳令，你呢，在哪就任？”向偀好奇地问道。

　　“荆州天门郡临澧令。”

　　“你居荆州，可知道这两个郡离得远吗？”

　　“不远，两郡相邻，武陵郡在天门郡的东南方。”

　　知道两人离得不远，向偀很高兴，又想起傅亮来，便说道：“傅兄的官告肯定也到了，我们去找他，看他在哪？说不准离我们也很近。”

　　她和王镇恶兴冲冲地去南院找人，路途中遇到一群国学生正在说话。

　　“高雅之真是不简单，不仅成了刘牢之将军的乘龙快婿，如今还通过了策试，委派为东莞太守，前途无量啊。”

　　“这有什么，我若是刘牢之的女婿，我也能当太守。”

　　“你这样的，刘将军才看不上你。”

　　“就是，等你什么时候过了策试，再来说这等大话。”

　　同样的考试，同样的阅卷官，却有不同排名榜单，不同的起点。从进建康太学的那一刻，向偀其实已经认识到士庶之间的区别了，只是现在这样明晃晃的现实让这份区别来的无比清晰，清晰到深入骨髓。

　　“不要去管那些，我们还是去找傅兄吧。等会无论傅兄的官位是何，都不能摆出现在这幅样子。”王镇恶嘱咐道。

　　“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来到傅亮门前时，向偀丢掉之前的郁闷的心情，脸上扬起笑容，推门问道：“傅兄，我们来拜访你了。”

　　“欢迎至极，快请坐。”傅亮招呼他们道。

　　王镇恶诉说了来意：“我们的委派下来了，我和向兄同在荆州为官，朝廷给你派了什么官？”

　　“建威参军，辅国将军桓谦手下。”傅亮平静地回道。

　　“建威参军？不是建威将军？”向偀吃惊地说道，怎么回事，傅兄好歹是榜首，怎么跟他们这些太学生待遇一样，莫不是弄错了？

　　“不是，确实是建威参军。”

　　“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吗？”如果没有弄错，就只可能是傅亮得罪权贵了，王镇恶思忖道。

　　“嗯，不过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父亲和桓谦将军很熟，以后慢慢会升上去的。”果然桓胤对他和谢绚有交往一事耿耿于怀，这样也无碍，过早的冒头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