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鸠》茶瓶花

33、第三十三章

　　太学中的岁月易逝，转眼间已是太元十九年，距离明年春季的策试不过半年时光了。

　　为了策试，向偀最近埋头苦读不理其他俗事，所有参加开春策试的学子们，心中都不敢随意松懈。

　　檀道济翻了几下书页，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向偀，想起昨日收到叔父的信件所说之事，内心犹豫不绝。

　　他叔父这两年在徐州与两燕作战，立了不少战功，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了，他此番来信便是想要檀道济加入他的麾下，庶族考过策试，最终不过是七八品的官，且文官升迁之速度远不如武官。比起文官，檀道济原本是更青睐武官，他来建康太学原是他叔父想未雨绸缪，为他多预备一条出路，如今此路倒是多余的了。

　　道理他都懂，可是乍然要与太学中的好友离别，他心里不免难舍和难过，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向偀，没有他在一旁帮衬着，不便之处怕是会增加。

　　没有看书的心情，檀道济踏着月色，让夜晚清冷的风冷静他此刻混乱的思绪。他寻着一石凳，借着星空如钩月，一展愁思。

　　向偀早就留意到檀道济的心不在焉，见他出门，心中不放心，也跟着出来，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坐在了他旁边的石凳上。

　　向偀不绕弯子，直说道：“既有心事，不如同我说说。”

　　檀道济直直地看着向偀，问她道：“向兄可否想过成家？”

　　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莫非檀兄有心上人了，思及至此，向偀心头一苦，不知是那家姑娘如此幸运，能让檀兄心悦于她。向偀挤出笑脸问道：“檀兄，可是要成家了？”

　　檀道济忙解释道：“绝无此事，我只是想了解你对成亲之事怎么看？”

　　没有要成家就好，可檀兄突然关心起她的终生大事来，莫非是想给她做媒？这可不行，不能让他动此念头，而且她现在是‘男子’，难道要她娶个妻子吗？北伐之事不知何时能成，用这个借口回绝，既不会显得她太无情，还能彰显她高尚的情怀，这样就不好再提成亲之事了。于是，她说：“天下未定，故土尚未收回，我没有成亲的念头。”

　　“若他日收复河山，天下安定，向兄可有成家之念？”檀道济认真地看着向偀，心中默问，若我平定天下，你愿与我共度余生吗？

　　向偀被这么看着，准备好的谎言就这么堵在喉咙里，走上这条路，注定不能回头，她是成不了家的，只好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只想做一个酷吏，澄清玉宇，整肃天下，让世间天朗水清。”

　　“是吗？真是好志向。”既如此，他就不该勉强向偀，她是要翱翔的鹰，他不能毁了她的翅膀 ，长空万里，才是她的追求。

　　沉默片刻后，檀道济说：“昨日叔父来信，他加封为宁远将军，叔父为我举荐，我要加入北府兵，后日就要离开健康太学了。”

　　“为何这么仓促？”不过只有半年了而已，何必急于这一时，向偀低落地问。

　　“我叔父和三位兄长都已从军，之前就已经写信询问我的想法。我原本更属意从军，思忖许久，决定从军。”

　　分别来的猝不及防，向偀顿时心中仿佛是空了一块，她想挽留，可是她不能那么做，檀兄的未来不容她置喙，她不能自私的阻碍他的前程。她气息不稳地说道：“原是这样，这样也好。”

　　沉闷的氛围在两人间蔓延，向偀迫切地想说些什么，可烦乱的思绪让她不知从何说起，她仓促地说道：“我虽未到加冠年纪，但我父亲已经替我想好了字，英华，你可以叫我英华。”

　　“英华。”檀道济将这两个字在嘴边细细咀嚼，咽进腹中，藏于心间。

　　檀道济轻笑一声，说道：“好字。英华，今后的日子里，要谨言慎行，切莫冲动，千万三思而后行，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监督你的。”

　　“知道了，别总操心我，战场凶险万分，你多顾着些自己。”向偀故作轻松地说道，战场之上不能因为其他的事情分了心，刀剑无眼，征伐无情。

　　“好，天色已晚，早点回去休息吧，你还要准备之后的策试。”说完，檀道济起身往回走。

　　已经起身的向偀叫住了檀道济，待檀道济转身后，她朝檀道济行了一个军礼，“道济兄，祝君武运昌隆。”

　　并不是很有气势的语调，就能让他热血沸腾。

　　后来，无论多少岁月，檀道济都不曾忘记这个月夜，只要记起这一幕，千军万马，他亦毫无畏惧。

　　向偀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书上的字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从未想过时间是如此的难以打发，每分每秒都是漫长的。

　　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王镇恶看不下去了，他提醒道：“策试将近，你不安心读书，要这样虚度年日到什么时候？”

　　向偀趴在书案上，可怜巴巴地说：“我想吃烤鱼，檀兄做的烤鱼，说不定吃了我就会好起来。”

　　“那你就想着吧，反正我是不会的。”跟他说有什么用，他又不会烤鱼，真是的，檀兄把这家伙惯成什么样了。

　　“唉，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你看看人家檀兄，那可是百般技巧，样样都会。”向偀摇头遗憾地说道。

　　王镇恶不吃她这一套，反驳道：“是啊，人檀兄还稳重内敛，也没见你学到一两分。”

　　“哼，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向偀不满地说道。

　　“你还有精力跟我斗嘴，还用得着我安慰？”檀道济看不惯她这不争气的样子，又道：“你何必这样，不过半年时间而已，大家迟早得为前程各奔东西。”

　　“我知道，好友远行，总有离别愁思，我亦不能免俗。”向偀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檀道济于她而言，是特别的。

　　王镇恶叹气道：“你之想法，人之常情，可你若因为檀兄弄砸了策试，岂不是让他心怀愧疚？再者你早日入仕升官，也能早点同他相聚不是吗？文官可不比武官，晋升没那么快，你若是一直磨磨蹭蹭下去，迟早会被檀兄远远甩在后头的。”

　　向偀觉得此言有理，道济兄那么厉害，她再不努力的话会永远追不上他的，“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开始看书了。”

　　王镇恶虽然嘴上不饶人，晚餐的时候还是给向偀弄来了烤鱼，当然不是他自己做的，是特意花了不少银钱买通食堂的人做的。

　　向偀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烤鱼，虽不是她希望的人做的，可这香喷喷的烤鱼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驱散心中的愁思，开始把全部的心思投入到来年的策试中去了。

　　来年开春就是策试，他们这些最高级别的广业堂和正义堂的学子们是没有岁试了，只有两年一次的策试，所以年末即便有很长的休沐，但要这些学子们都没有回家，紧张的在备考。早一点考过了，便可以早一点入仕，要知道建康太学的束脩并不便宜，对于家中不富裕的一些太学生而言，在这里多待一年便多一年的负担。

　　向偀和王镇恶两人家中稍有资产，向偀的生意没有做大，可她到底是余姚令的公子，再加上有几分生意头脑，她的商铺还是挣了不少银钱的，而王镇恶祖父和父亲都是秦国举足轻重的大臣，就算流寓大晋，家底仍旧在的，他们二人在银钱方面是不亏的。

　　可惜的是，这种时候银钱不是万能的，有权势的人压在他们上头，有些事情有钱也不能解决，比如他们现在就因为买不到炭火而挤在傅亮的寝所里蹭炭火备考。休沐期间，太学的学堂不提供炭火，而太学里滞留下来准备策试的国学生不在少数，建康中贩卖炭火的商家们都先紧着他们来，每当这种时候，整个建康的炭火价格就疯涨，他们这些庶族提前都不一定能预定到。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买不到，一些次品炭火还是能买到的，可这种炭火烟气重，他们又是整日整日地待在房中读书，难免导致身体不舒服，所以他们两个就厚着脸皮来傅亮这里蹭炭火了，好在傅亮的寝所里只有他一个人要参加策试，就算加上蹭炭火的两人也不觉拥挤。

　　除夕之夜，傅亮、王镇恶和向偀三人备了丰盛的酒菜，一起过除夕。

　　王镇恶先斟上一杯酒，朝傅、向二人敬酒道：“今日檀兄不在，有些话还是要说，同窗几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受了不少恩惠，能认识诸位，真是三生有幸。”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向偀也将杯中酒饮尽，回道：“这你就见外了，我何尝不是受你的诸多照顾呢？真算起来，我们俩最该敬的人应该是傅兄，帮了不少忙，凭白因我们遭了不少罪。”

　　“没错，确实该敬傅兄。”王镇恶举杯靠近傅亮。

　　傅亮笑道：“既为知己，何必计较这么多，还是说你们两个借着这机会来灌我酒呢？”

　　“哪能呢？如此好的日子里，定是尽兴而归，没有灌酒一说。”向偀辩解道，想到远在他处的檀道济，她又说：“今日檀兄不在，着实可惜，待他日功成名就之时，我们四人再聚首酣饮一回。”

　　“好，敬功成名就。”

　　“敬聚首再会。”

　　夹杂着对前程的期盼和对将要离别的不舍，三个年轻人痛饮一番，醉的不省人事。

　　向偀迷迷糊糊地想到，这是来这里第一次没有和家人一起过除夕，将来这或许是常态，一旦她外派为官，极有可能好些年都回不了家，今年还有好友相陪，明年就真的可能只剩自己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