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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洗明月 ...

  •   第一章 血洗明月

      一节

      十五月圆夜,
      风黑绝杀时。
      寅时一刻。永宁卫城,喧嚣尽褪,雾夜压城,永安、宁安两条纵横交错的长街上,商铺林立、酒旗召召,却寂静得一丁点鸡鸣犬吠都听不到,仿佛所有的声息都被黑夜吞噬了一般。风中只有桂花的香气隐隐袭来,寻香溯源,漆蓝的夜色中,远远可见一棵巨大的桂花树冠立在街口,树下一幢气派非凡的三层楼宇,暗黑色的大门紧闭,却有关不住的细碎声音零星飘出。极为轻灵迅捷的脚步、伴随着衣袂带风、屏住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卡在喉咙中的一声□□,门中几道清冷的白光一闪而逝。
      滴答、滴答、滴答!
      雨滴打落在大门之上的匾额,
      乌金的三个大字:
      玉锦楼。
      黎明时分,细雨初歇。
      长街上茶寮酒肆、客栈食坊炊烟升起,陆续开张,逐渐热闹起来。玉锦楼暗黑的大门,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吱呀”缓缓开启,开门的是一位面色白净的伙计,淡青色的素缎,用墨蓝的织锦腰带束紧,白色素缎长裤,脚下黑靴子崭新,领口绣着暗青色的两枚竹叶,一条雪白的抹布搭在肩头。伙计一手开门,另一手拿着一个红纸写成的招贴,
      上书:中秋夜宴
      特邀名角:白羽尘
      特赏曲目:倚梦三叠
      特色菜品:琉璃乳鸽煨紫萝 白汁双唇
      特色酒品:美人醉
      伙计将招贴仔仔细细地摆在门口,调整几次方向和位置,左看右看,不甚满意,正欲再调,屋里突然响起一声炸吼,吓得他脖子一缩。
      “满福!你死哪去了?开个门开这么久!”
      被唤作满福的伙计扔下招贴,忙不迭地往回跑。
      “来啦!来啦!”
      “一天天的能不能手脚麻利点儿!让我省点儿心!”
      “来啦!二掌柜,来啦!”满福满脸陪着笑,看着对面白眼翻上天的二掌柜。
      “这不是晚上有大排场嘛,我在门口把招贴摆好一点。嘿。”
      二掌柜瞪他一眼,伸手掸了掸自己的紫色长衫,这衣料眼见着不是凡品,通体祥云暗纹,领口傲雪松枝的刺绣,行走间闪着内敛的银光,时刻散发着贵气,不过二掌柜这长相嘛,却像个屠夫,一张方脸长满了自由自在的胡子,肿泡眼圆鼻头,手里还拿了一把大鸡毛掸子,骂起人来唾沫横飞。几个同满福相同打扮的伙计丧着个脸埋头洒扫,估计也是刚被骂了一顿。
      二掌柜环视一周,见满福还满脸堆笑地站在那里,又是一顿吼:“你瞪着我干嘛呢?我脸上有工钱?赶紧忙活起来!晚上夜宴,大排场!满福、满贵、满禄、满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都给我警醒着点儿,谁敢出娄子,我把他头打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鸡毛掸子掸着灰,气哼哼地走了。
      满福耸耸肩,正要去收拾,忽然二楼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伙计!”一位衣着华丽,手持长剑的贵公子边走边吆喝。
      “哎!”满福答应得倒是响快,“噔噔噔”地迈开步子向楼上迎去,心下却苦水泛滥:又啥事儿啊?大清早的能不能让我也省点儿心。
      “你们这儿闹耗子啊!大半夜窸窸窣窣的,吵得本小爷不能安睡!”
      满福微微一怔,马上殷勤地陪着笑,“哎呦客官,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这儿今天中秋夜宴,大场面,有大人物要光顾,昨天夜里刚进了几车鲜货,进早了不新鲜了不是,不想扰了公子,十分抱歉!”
      贵公子对于这个说法显然不买账,鼻子一哼道:“话说这玉锦楼也是城里最好的客栈,号称什么名角、名厨、名流‘三名’汇集之地,怎么连这点儿小事也顾不周全,当真是浪得虚名啊!”
      满福满面笑容丝毫未减,“公子说的是,玉锦楼自然不会亏待您这样的贵宾,为表达本店的歉意,今晚夜宴特供酒品“美人醉”送您两坛,聊表心意可好?”
      美人醉是永宁城远近闻名的名酒,产量极低,重金难求,酒如其名,像美人一样芬芳馥郁、柔若无骨、回味绵长。贵公子显然动了心,沉吟一下道“本小爷也算是老主顾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这样吧,酒拿到我房间里,再配上几个上品小菜。”贵公子顿了顿,挑眉说道“你这身新衣裳不错,配得上大场面。”说完心满意足地转身上楼了。
      “得嘞!”满福神采飞扬,回头对堂下说:“满禄,给客官拿两壶‘美人醉’送房间去!”
      叫满禄的伙计几人之中长得最黑,听到满福的话阴着个脸,显得更黑了,不满地撇了满福一眼道:“脏活老往我身上推。”
      满福也不恼,仍旧笑嘻嘻地说:“能者多劳,你工钱还涨得比我快呢。”
      满禄端着酒和小菜送到了贵公子的房间,片刻就出来了,走下楼梯时见其他三人同时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走到柜前,拿起雪白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二节

      为筹备夜宴,众伙计忙得手不停歇、脚不沾地,菜品酒水、鲜果小食、坐席摆设,无一处不是精心准备,静候嘉宾。
      收拾停当,万事齐备,天已经黑了。
      此时的玉锦楼内,如同精心打扮的新娘,美艳绝伦、焕发华彩。百盏贝母琉璃灯将挑空的大堂照耀得恍若白日,大堂中央一方半人高的紫檀雕花戏台,四周轻纱环绕,在灯火的映衬下光影陆离、如云如雾,雅致却又妖娆。纱帐外十余个巨大的花团悬垂于空中,随着纱影流转,暗香浮动。
      戏台四周,九席贵宾坐席呈半月形排开,花梨台桌,织锦蒲团,玉壶金盏,象牙为筷,各色珍馐美馔摆满了桌面,精致而丰盛。
      宾客陆续入席,彼此寒暄、觥筹交错。
      满福、满贵、满禄、满仓四个大伙计分站大堂四角,将各自分工区域谨慎地照顾在眼底,许是很久没有如此重大的宴席,伙计们虽不忙乱,却从眼神指尖处隐隐透露出一丝紧张。二掌柜却笑吟吟地游走在众宾客之间,如沐春风、游刃有余。
      亥时。
      “叮铃铃……”一串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响起,大堂灯火渐暗,戏台上升起一团暖黄色的柔光,将一个女子纤细袅袅的身影投在轻舞的纱帐之上,女子身量婀娜,屈膝垂肩端庄行礼,缓缓跪坐在古琴旁边,凝神、提袖、抬手、十指轻拨,仿若月华凝结而成的乐声悄然响起,起初明明轻不可闻,却又低吟浅婉,一丝丝一扣扣流入耳中,更引得宾客们屏息凝神,倾耳赏玩。女子双肩微动,身影轻摆,那琴声由低转高,婉转上扬,如同清晨林中的飞鸟,轻落枝间,欢快地脆鸣几声,惊起了尚在沉睡的同伴,忽而高飞、跳脱盘旋,合着空谷回响、飞瀑清泉,越发地高亢激扬起来。
      弹琴的女子十指翻飞,衣袖舞动,像是带动了台上的空气也流淌起来,乐声中纱帐轻旋,起伏摇摆,时而会拉开些许缝隙,露出弹琴女子蝉翼般轻薄的衣裙,引得席间一阵骚动,坐得近的宾客不由得挺直腰杆、伸长脖子,想一睹女子芳容,只可惜机会转瞬即逝,乐声渐趋平缓,伴随着几个流连着余味的尾音,慢慢静谧下来,纱帐回落,竟没有一丝波澜。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渐渐陷入黑暗。
      众宾客失神片刻,大堂内寂静无声。忽然有人叫好着鼓起掌来,众人方才回神,一时间掌声雷动。只是有人一边鼓掌一边摇头,难言脸上的失落之色。
      曲必休息空当,伙计们手脚麻利地上菜、添酒。宾客们也不免品评一番。
      “哎呦呦,不过瘾啊,琴是好琴,可弹琴的姑娘看不见啊”台下正座上一名衣着雅致讲究的宾客叹着气说道。坐在他邻桌,满身穿金戴银的胖子答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啊,这姑娘是京城名角,名唤白羽尘,号称琴色双绝,您听这琴,就能想象长得有多美了吧,不过确实极少有人有眼福能见上一见。”
      被称作刘大人的宾客撇撇嘴“啧啧啧……都看不到,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极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当真无味。”有钱胖子也应和着跟着摇摇头。
      满福边添酒边听他们闲聊,忍不住插嘴道“大人放心,这白羽尘可是我们玉锦楼花重金请过来的,她每月只奏三曲,我们掌柜的,今晚把这三曲全包了,条件就是让这白姑娘演奏结束一露真容,包大人满意。”
      刘大人听言眼珠子都亮了,有钱胖子也来了精神:“大人,看了之后要是真是个勾魂的主儿,要不要直接收了呀?”一张肥脸上挂满坏笑。刘大人心领神会,却还遮遮掩掩:“看看再说,看看再说。”两人心照不宣地眉来眼去。
      满福手持酒壶,礼数周全地鞠躬道“二位大人尽兴。”笑意盈盈地俯身而退,一转身,笑容褪去,嘴角只剩一丝清冷一闪而过。

      三节

      “叮铃铃!”银铃声再次响起,谈天说地、饮酒聊天的众宾客坐直了身子,目光都紧盯着戏台,期待着天籁之音再次响起。纱帐之内灯火燃起,这次却是淡淡的紫色,白羽尘仍旧坐在琴前,端庄雅正,她的身旁却多了几名舞者,穿着束身衣裙,扭转腰肢,从头到脚流淌着曲线,淡紫色的身影映在纱帐上,山峰河谷尽收眼底。“噫!”宾客们低声惊叹,正座上的刘大人喉头滚动,猛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坐在旁边的有钱胖子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琴声响起,却是一首异域的曲子,每一个音阶在耳边缠绕扭动,像一只小手挠着人的心尖尖,奇痒难忍却又挠不到,只听得人酥酥麻麻,口干舌燥。伴随着魅惑的琴声,舞者的身形如同蛇妖,蜿蜒起伏、摇曳窈窕,一转一承、一开一合,长长的指甲、轻柔的指尖慢慢游走,再翻滚着伸向纱帐,十几双手在白纱上拉扯、滑跃,仿佛有熊熊燃烧火热困在囚笼之中,压抑不住地向帐外喷薄,琴声也处处透着魅惑,化作一张张妖冶的红唇,在宾客耳边吟唱着:“来啊,来啊……”已经有人像被摄了心魄一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舞动的身影,起身往前走,大堂之内一片燃烧的热浪,空气燥得像要着起火来。
      美人颔首,一曲勾魂。
      白羽尘一双瘦削白净的纤手,皮肉之下,筋骨分明,指跃琴弦,力道十足。琴间流淌的已不是轻柔暖语,而是风云雷动。
      “铮!”一个利落的高音炸响,垂悬于戏台之上的花团璨然散落,纱帐内魅惑的舞者水袖翻舞、飘带飞洒,从漫天的花瓣中闪身而出,眼波流转,身形蜿蜒,仿若无骨,骤然出现在宾客席间,艳如云霞,活色生香,一时间,宾客们忍不住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些纤巧的身影,舞者们浅笑着,躲闪着,挥舞着飘带,轻巧地逃脱,空气中花瓣飞舞飘落,大堂内红尘之火翻滚。
      “铮!”琴声突转,冷冽凌厉!
      原本翩翩飞舞的花瓣,齐齐扭转了方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向每个人口中飞去,几十个人瞬间被堵住了嘴。封口!
      一阵惊恐的骚动,随行的侍从护卫刀剑尚未出鞘,已被雪白的飘带缠住脖颈,瞬间收紧向后一拉,十数人同时飞起,挂到大堂的悬梁之上。扼颈!
      琴前之人身形一闪,长长的指甲划过咽喉,一阵血雾染红花瓣。刘大人未及凝固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已经放大的瞳孔中映着一张女子白色的脸,凝脂绛唇,果然极美。割喉!
      琴弦余音尚未平息,一念天堂,一念炼狱,弹琴人仍在戏台上端坐,像是从未动过,四周的纱帐却已成为红色,转瞬之间,美轮美奂的大堂内,生息灭绝,死气弥漫。绝杀!
      暗黑的大门依旧紧闭,像是一口吞没一切的黑洞,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丝光亮。
      玉锦楼外那棵高大的桂树上,一只瘦小的黑猫无声无息地窜上更高的枝杈,在飘落的朵朵桂花中,“喵喵”地叫了几声,只有它嗅得到花香中夹杂着的一缕甜腥,只有它听得到,“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
      朗月如盘,何处雨声。

      四节

      临近子时。
      门外等候自家主子的车马规整地排在墙边,人畜都在惬意地打着盹儿。“吱呀”一声划破寂静,惊得马儿低嘶了一声,一名车夫差点儿从车上掉下来。玉锦楼大门开启,车夫们赶忙打起精神,放下马凳,掀开帘子,乖觉地垂手恭候主子上车。
      楼内明亮的灯火映亮了街路,一行醉得东倒西歪的达官贵人在侍从的搀扶下,唱着小曲儿,说着醉话,吵闹着跌跌撞撞上了马车,向着各自的府邸驶去。
      玉锦楼大门外,二掌柜带着一众伙计俯身锤头拱手,恭敬送行,目送着马车一辆辆消失在街角,一张方脸上冷得能结出冰来。侧身对伙计们低声说:“手脚麻利些,今天这么多垃圾,要在天亮之前运出城去才好。”伙计们并不多话,点头应下,各自返回屋内,十几人鬼魅一般,竟没有一丝的脚步声,暗黑的大门,再次闭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要陆续将每章的内容提要作以修改,带来阅读上的不便,敬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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