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大雪吃了小雪

104、第 104 章

　　二零零六年七月，福州的街上出现了一个看似神智浑噩的女流浪汉，那女人拖着行李箱风餐露宿，怀里抱着个瓶子，瓶子已经空了，有人曾看见她用脏兮兮的手从瓶子里拿出小纸团塞进嘴里，偶尔有好心人在她脚边扔些吃食，她只错愕地看一眼，然后傻笑。

　　这个女人整日整夜地走，不知她要走去哪里，累了，她就随意歇在路边，碰到店家赶她，她又笑着上路继续走，她总是仰头看着天空，无论下雨还是阴晴，她都能感觉到天上有好几双眼睛在看着她，她会神叨叨的和空气说话：“田甜，你走太慢了，快点跟上。”又或是：“汪汪啊，我不在的时候，不要等我，不要等我哦……”

　　八月初，流浪在街上的女“疯子”不见了，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关注，就像是千千万万悄无声息消失在地球上的狗，没人追踪它们是死在了哪个角落还是被哪里的屠宰场捕杀。

　　秦霖铃自然没有就此死去，她自己住进了旧城区最便宜的旅社，她洗澡换了衣服，每天呆在几平米的简陋房间里。

　　她白天睡觉，晚上对镜梳妆，她给自己抹上鲜红的口红，给自己的眉尾点一颗小痣，她踩上高跟鞋扭腰摆臀出门，在小超市里再买上一大瓶廉价的白酒，她提着酒瓶边走边喝边问：“这酒的味道你喜欢吗？不喜欢啊？那明天再换。”她自说自话一整夜，一瓶白酒喝完又走回旅社睡觉，她只睡床的一侧，另一边留下一大块空位放着一只玻璃瓶子。

　　从夏至冬，夜夜如此……

　　旅社老板以为她是做皮肉生意的，总用轻薄之言戏弄她，秦霖铃并不恼怒，却翻眼憋着娇滴滴的声音挖苦：“姐姐我也不是你想睡就能睡的，你瞧瞧你，比猪八戒上身还难看。”

　　她说话的语调口气和某人一模一样。

　　那店家撇嘴拍桌子：“田甜，你该交房租了。”

　　“交，到期我就交。”

　　这不需要身份证的旅社，登记住宿的纸页上，姓名一栏签着娟秀的字迹：田甜！

　　过完2007年春节，秦霖铃已经在这间旅社住了半年，她用最后的余钱买了个二手手机装上了新卡，去网吧从“皇家DJ工作室”的网站找到了雷子的电话号码，她打过去联系了工作，挂电话前，雷子说：“有个叫汪子一的，打过好几次电话来，叫你联系她。”

　　“哦，知道了。”秦霖铃的喉咙堵了一大块生铁咽不下去，她看了一眼久未启动的□□图标，鼠标停留在上面许久，最终还是只关了电脑离开。

　　她，终于要启程了，离开前，找了个公园，在划船的湖边，埋下了那只玻璃瓶子。

　　DJ菲菲上班了，她回到江浙，回到DJ台，她孤独的身影在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奔走，她夜夜独自买醉，一瓶白酒已不能麻醉她的神经，一瓶、两瓶、空瓶子摆了一桌，她是菲菲，她是田甜，唯独不是秦霖铃。

　　又快入夏了，月淡星稀。

　　秦霖铃抬头看天，总觉得那几颗稀疏的星辰特别像谁眼里的深情，她像是丢失了回忆的人，想翻出记忆里的脸对号入座，可就是找不到那个名字，她是真的记不起了？又或是不敢想起。

　　摇摇头，从超市里买了酒，迫不及待扭开盖子喝了一口，她抹着鲜红的嘴巴，准备离开。

　　“喂，你的东西掉了。”店员在身后喊。

　　秦霖铃眯着眼走过去，那店员指着桌上一条残旧的红绳说：“你掉的。”

　　秦霖铃看了看手腕，拾起桌上红绳握在手心，带着她的酒走出了超市，她在超市门口坐下来仰头望星，再低头看着掌心的红绳。

　　它很旧，很脏，颜色带着污渍变成了黑红，它拉绳处的结扣散了，所以它断了。

　　秦霖铃试图将它修复好，长期酗酒的手有点抖，她坐在路边摆弄了许久也无法接上，断了就是断了，再无法还原。

　　一滴泪，从消瘦的下巴尖滴下来，无声无息消失在水泥地面。

　　回到房间的时候，满瓶酒已剩半瓶。

　　秦霖铃喝着余酒，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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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7月7日来自汪汪的消息：宝宝，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了？你不是说今天回来吗？是不是忘了给手机充电？你现在应该在火车上了吧，明天我在车站接你。

　　2006年7月8日来自汪汪的消息：宝宝，我在车站没有等到你，你的手机又打不通，我很担心你，你回来了吗？住在哪里？宝宝，看到了快回复我。

　　2006年7月9日来自汪汪的视频请求，已挂断
　　2006年7月10日来自汪汪的视频请求，已挂断

　　2006年7月11日来自汪汪的消息：宝宝，你是不是没有回来？没事的，我不怪你，别躲着了。

　　2006年7月12日来自汪汪的消息：秦霖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2006年7月13日来自汪汪的消息：我给你师父打电话了，他说你近期没有联系过他，你到底去哪儿了？

　　2006年7月14日来自汪汪的视频请求，已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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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8月7日来自哇哇的消息：宝宝，你还好吗？没有你的消息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每天都在噩梦里惊醒，好担心你，你在不在？

　　2006年8月10日来自哇哇的消息：秦霖铃，你不会有任何事的，如果有，应该是你不想再回来了吧。

　　来自哇哇的视频请求，已挂断
　　来自哇哇的视频请求，已挂断

　　2006年8月15日来自哇哇的消息：宝宝，你出来说句话吧，哪怕要说分手，也比这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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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9月10日来自哇哇的消息：秦霖铃，有时候我会想起你在看守所里的日子，那段日子虽然难熬，但至少我还知道你在哪里，可现在，你到底在哪里？？？

　　2006年9月22日来自哇哇的消息：宝宝，生日快乐！

　　2006年9月28日来自哇哇的消息：宝宝，我马上有国庆假期了，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看你好不好？

　　2006年10月2日来自哇哇的消息：秦霖铃，我觉得你有点狠心，真的，你自己觉得吗？

　　来自哇哇的视频请求
　　已挂断
　　已挂断
　　已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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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10月30日来自等一个人回家的消息：变天了，秦霖铃，你在哪？不管你在哪，多穿点。

　　2006年11月10日来自等一个人回家的消息：秦霖铃，你走的时候说“我不在的时候不要等我”，是不是这个意思？

　　2006年11月11日-30日来自等一个人回家的消息：
　　宝宝，你在吗？
　　秦霖铃，你给我死出来！
　　宝宝，累了就回家吧。
　　宝宝，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你说一声，说一声就行。

　　秦霖铃，你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我想我是失心疯了，我今天竟然在路上认错了，那人从后面看，真的很像你。
　　…………
　　…………
　　眼泪掉在键盘上，涂了红色指甲油的长指甲把手臂抓破，秦霖铃一口干完瓶中酒，又把桌上前一天的余酒翻出来拽在手里，烟灰缸里的烟头多得塞不下了，她使劲咳嗽，却停不下一根接一根的烟，她迷离着双眼紧盯电脑。

　　2007年1月1日来自等一个人回家的消息：宝宝，元旦快乐，我生病了，好想你，好想你……

　　2007年2月17日来自等一个人回家的消息：秦霖铃，今天是除夕，你在哪儿过的？我给你家里打电话了，她们没有你的消息也很担心，秦霖铃，你是在躲我吗？你是不是死了？还是，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你出来和我好好说说话吧，哪怕是再见，我也要听你亲口对我说才死心。秦霖铃，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的，你出来，出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2007年2月28日来自汪汪的消息：秦霖铃，你就这么消失了吗？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就这样一句话都不留的失踪了，宝宝，我还想叫你宝宝，可是，我好恨你……秦霖铃，我要和你说再见了，我不会等你，不会，绝不会！

　　2007年3月12日来自汪汪的消息：秦霖铃，你在吗？我说了不等你的，可是我还在盼着你！你要是还活着，请给我一个解脱！

　　2007年4月1日来自汪汪的消息：秦霖铃，今天是愚人节，你以前总是问我相不相信命运，我现在感觉到了，这就是老天给我开的最大的玩笑。

　　2007年4月16日来自汪汪的消息：秦霖铃，你过得好吗……

　　2007年4月29日来自汪汪的消息：我今年27岁，我还能再等，不要紧的，我可以等下去……

　　2007年5月10日来自汪汪的消息：等你，想你。

　　这是最后一条。

　　…………
　　从去年七月到今年五月，数百条留言和换过的网名，像巨网里的刀片，割在秦霖铃身上体无完肤。

　　她“呜呜”哀嚎，沙哑的喉咙吐出血来，她从床底拿出吸.毒工具，在锡箔纸的来回滚动中瘫软在床，她看见了漫天的羽毛，樱花像天使降临般温柔的将她包围，她仿佛回到了W市的巷子里，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围着围裙的汪子一，她的手指从她脸颊滑落，落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汪子一娇嗔一声：“做饭呢，你真是没个正型。”她拿着锅铲转过头来，眼里的深情晕染时光，如雾般将她笼罩。

　　我醉了，我的爱人，我的眼前有两个你，十个你，千个你，万个你……秦霖铃瞪圆了眼，在幻觉中重拾温暖，在香烟和毒.品中，她又能遇见深爱。

　　就此彻底坠落。

　　烟、酒、音乐和毒.品，进驻她生命骨髓，代替了曾流动过的温暖血液，她独来独往，人格分裂，上班时是气场全开的菲菲，下班躲进黑暗，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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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手动感谢读者“”,灌溉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