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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身后的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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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后是一片血腥。
悬挂在流云之上的巨大圆月仿佛汲取了鲜血般,竟也染上了铁锈般的颜色。
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全都被触目惊心的红所占据。一阵阵的强风从他身边吹过,撩起长外套下摆的同时,也激起了一连串嘀嗒嘀嗒的声音。血珠滴落在高楼顶层的玻璃天井上的声音非常悦耳,就像是在为这里上演的人间惨剧而奏响安魂曲。
“还剩两个……”
梦呓般的话语从苍白的唇里逸出,一瞬间,他的眼里浮现出如痴如狂的情感。不过,他立刻就从这种情绪中抽身而出。
实在太失败了,若是让「她」知道的话,会是多么的羞耻!别忘了,「她」在看着他……
对,「她」一定在看着他。
他经常能够感觉到「她」的视线。无论是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还是在阳光灿烂的公园里,那双如同爬行动物般没有一丝人类感情的眼睛无处不在,仿佛只是看着一样无生命的物品般,安静得注视着他。
那个目光就像带着浸有剧毒的利刺,咬啮着他。全身血液沸腾,激起前所未有的兴奋感。
“你在看着我吗?”
愉悦到有些扭曲的笑声随风飘散在空中,天上的圆月仍在头顶上方继续狰狞着。
×××××××××
阳炎猛地翻身坐起。
冷汗从她的额角不断流下,心脏急速跳动着,仿佛还在为刚才紧抓住她不放的恐惧而颤抖不已。
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阳炎定了定神,回头看向放置在床头上的闹钟时,显示时间赫然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阳炎霎时完全清醒过来,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糟糕,她居然睡过头了!
对阳炎来说,睡过头简直是从来未曾有过的神的恶作剧。上次睡到快中午才醒来,都忘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况还不是普通的上午,今天早上的课已经翘掉了两堂,现在赶过去也只能上最后十分钟。
阳炎手忙脚乱地在穿衣镜前整理着装,但是当她看到镜子里头异常憔悴的脸时,突然间就没了紧张感和歉疚感。昨夜极不安稳的睡眠让她的黑眼圈更加深厚,
“可能是因为昨天的心理辅导的缘故吧……”阳炎安慰自己。
接着,她用正常速度梳洗完,收拾好床铺,走出房间。
不算太大的客厅,简单的欧式家具,温暖的色调,充满了老旧气息和温馨的空间。客厅里的落地窗打开了,室外清新的空气流入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她的叔母渚美纱正在院子里为花草浇水,叔父渚刚造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早安。”阳炎打完招呼后快速经过客厅,想趁此机会溜走。但是,渚刚造显然没接收到她心中的祈求,开口叫住了她。
“怎么这么晚才起来,你今天早上不是有课吗?”
阳炎不得已停下,苦恼地思索着理由。“对不起,只是,最近实在有点……”
渚刚造皱了皱眉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之前不好好休息?学习不能这么松懈。”
阳炎耳根有些发热,低下头小声回道:“是……很抱歉……”
这时,渚美纱从院子里走进来,只消一眼便发现了侄女的困难,于是出声缓和气氛,“你不要责备阳炎了,没看见阳炎最近都很晚才睡吗?现在起床也是正常的。一定是学校功课太忙了,晚起一天两天又不是什么大错,管得太严可不好哦。”
渚美纱一发话,渚刚造便只哼了一声,竖起报纸挡住自己的脸,硬邦邦地在报纸背后说道,“下次不要这么晚睡,要赶去上课也得把午饭吃了再去。”
“嗯,我知道了。”阳炎一边说,一边用感激的眼神回应渚美纱的挤眉弄眼。
叔父渚刚造总是一副木讷的神情,虽然并非面无表情,但因为长年如此,再加上本人个性过度僵硬不够圆滑欠缺变化,整体感觉跟面无表情相去无几。叔母渚美纱则相反,不仅和蔼可亲,性格也极为开朗,跟邻里的关系相当不错。
叔父叔母对自己都很好,将素未谋面、父母双亡的自己当作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全心全意地爱护,她的世界基本上只有欢乐而很少悲伤痛苦。
——就像生活在童话世界一样。
阳炎微微垂下眼,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当阳炎匆匆赶到教室的时候,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
“迟到了哦,渚小姐。”调侃着说出这句话的并不是严肃的老教授,而是轻浮的夏马尔。他朝阳炎笑了笑,“你可以坐下上课了,不过条件是下课后陪我吃顿饭。”
课堂上响起一阵不小的笑声。
阳炎惊讶于课堂上响起的笑声,他们不是因为昨天夏马尔对克莉丝汀出手而对他不抱好感的吗?怎么今天突然就全变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你刚才错过了Dr.夏马尔的有趣表演哦。”
甜美的女声忽然响起,阳炎这才发现旁边坐着的是克莉丝汀,顿时惊讶又深一层。昨天被骚扰过的当事人今天居然就完全没有那一回事似的,Dr.夏马尔是施了什么魔法吗?
“有些事拖延了而已。”阳炎敷衍地答道,“我记错了课程表吗?这堂课不应该是法理学吗?怎么会变成犯罪心理学?”
“我也是上课才知道的,大概是课程变动的关系吧,或是威廉教授又突然接到研讨会的出席通知?这情况也不是没有过,而且,你不觉得由Dr.夏马尔上课比威廉教授更加有趣吗?”
“……是吗?”阳炎黑线地看着克莉丝汀的眼睛变成红心。
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可以用轻松来形容。不知这是不是意大利男人天生的能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夏马尔似乎特别擅长与女生打交道。看一节课下来班上女生被他的言行逗得频频发笑就知道了,连最不对男生假以颜色的冰山美女都不禁吹起了春风。就夏马尔这类轻浮到极点的男人来说,还真是奇迹。
不过,男生们怎么也对他毫无怨言?太奇怪了……
阳炎表面认真看书的背后,正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着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向夏马尔提问道:“Dr.夏马尔,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既然人做出一定行为需要有动机来支撑,那么你认为拦路杀人鬼是出于怎样的动机而杀人的呢?他的动机又属于哪一种?”
课室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在提问的学生身上,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地控制住。阳炎也不例外,不过她关注的是夏马尔。
“拦路杀人鬼啊……”夏马尔带着些许兴味地低声轻喃着这个名词,忽然反问道,“你觉得杀人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那学生愣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夏马尔问了什么。在他回过神后,几乎是反射性地回答道:“我又没有杀过人,怎么知道?”
“你有过想要伤害某人的冲动吧?有没有把对方套袋拖到暗巷殴打了一顿?”
“没、没有!”
“别这么激动,你能这么想就证明你的脑子还没坏掉。”夏马尔朝他摆摆手,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说道,“本来嘛,男生问的问题真不想理会的,但是看在各位美女们这么感兴趣的份上,就好心回答你吧。”
在所有学生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夏马尔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人类为了避免杀人,有许多阻止机制。就举刚才的例子来说,就算真的有想杀了他的人,大多数人都是不会实施杀人行为的,其中最重要的关键就是认为『这是犯罪』、『杀人太可怕了』。但是,像拦路杀人鬼这种连环杀手,跟你们有本质上的差别。他们看见一群傻乎乎的人,或许会觉得那都是一堆还没死的肉从眼前经过,又或许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比如头发颜色是金色这类原因,而压抑不住心中的烦躁,想拿起玻璃瓶往那些人的后脑勺挥去。你们认为杀人是不正常的表现,可是在拦路杀人鬼这种异常杀人者眼中,或许时刻想着‘不能杀人’的你们才是不正常。为什么总想着‘不能杀人’?”
课室内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被夏马尔的这段言论给惊到了。过了许久,才有人在底下这么说了一句。
“……这么想是很正常的吧?”
夏马尔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我没说你们不正常,不正常的是他们,这点毋庸置疑。”
他一直使用的是「他们」和「你们」,而不是「我们」,仿佛将他从一般人的范畴内划出来一样。不过,绝大部分人都没去在意,因为他们早就目瞪口呆了。
这时,又有人提出另一个问题,使得话题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进。
“那么,你能了解杀人者的心情吗?”
“不能。”夏马尔很干脆地摇摇头,却不是支持那学生的观点,“我不认为每个杀人者都有相同的心情,虽然那些行为分析家将他们的犯罪心理形成的原因总结成几大类,但我仍然觉得那是一派胡言。在杀人者面前已经没有「杀」和「不杀」这两个选择,有的只是「杀」,就和只能想着「不能杀人」的人一样不正常,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了。”
夏马尔并不介意让接受学生们惊异的目光的洗礼,完全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甚至在第一个提问的学生面前坐了下来。
“刚才是你问我的吧,拦路杀人鬼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而杀人?我可以回答你,什么原因也没有。杀人行为对拦路杀人鬼来说,大概就等同于呼吸一样自然,已经深深融入了血肉之中,成为无法克制的习惯。杀人对他来说根本什么感觉也没有,谁会思考呼吸时会有什么感觉?”
在后排的阳炎越听他的话,脑袋就越混乱,她忍不住用手支住脑袋,肩膀因为呼吸加重而起伏不定。脉搏跳动的速率逐渐拔高,呼吸亦随即慢慢急促起来,神智却越来越清明,类似处于——兴奋状态。
“你还好吧?”克莉丝汀见阳炎好像有些不妥,不禁略微担心地询问。
阳炎没有抬头,随便回了一句,“我没事,只是睡眠不足而已。”
克莉丝汀有些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转回身去了。
阳炎借着披散下来的头发遮挡住她的脸,试图在其他人发觉前平伏下来,但是正在这时,夏马尔忽然点了她的名字:“渚小姐,你也觉得是这样的吧?”
阳炎反射性地抬头,失去头发的遮挡而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的脸庞让她陡然一惊,然而,夏马尔盯着她的眼神却让她无法动弹。她只能扯着笑回答道:“是的。”
“是吗?”夏马尔挑眉,朝她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轻笑。
不知为何,阳炎仿佛坠入冰窖之中浑身发冷。或许是她自我意识过剩吧,但她仍是觉得夏马尔一直在盯着她,即使她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有多刺人,像是要戳穿她的表皮扒开看看里头的是血肉还是毒虫。
——难道他看穿了她其实是只黑羊?
一滴冷汗从阳炎的额际滑落下来。
昨天进行测试时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无论换几个医生,给她的判定结果都一样:不合格。这次一定也是同样的结果。她并不是天生如此的,以前的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团灼热的感觉从喉咙窜升,酸涩得让阳炎想大叫起来发泄。
“铃——铃——铃——”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下课铃声响起来了。课室内凝滞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学生们像是才刚从幻境中回过神来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地,以有些迟缓的步伐走出了阶梯课室。
阳炎并没有离开,反而朝着与其他人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夏马尔面前停下。
夏马尔靠在讲台边上,姿态随意地站着,稍稍收敛而显得有点正经的表情让他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他好像并不在意阳炎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径直点了根香烟叼在嘴里,故意挑起她的下巴。
“可爱的小姐,莫非你是来应邀跟我同进晚餐的吗?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我安排如何?”
阳炎扭头避开了他的手,“我只是来问上次测试的结果而已。”
“不要这么无情嘛,虽然倔强的女生也挺可爱的,但太过倔强可是会把男人给吓跑哦。”
“虽然上次测试并没有完成,但是可以告诉我结果吗?”阳炎又问了一遍。
夏马尔开玩笑地说道:“如果你肯陪我约会,我什么都告诉你……喂喂,别走啊。我说笑的!”
阳炎勉为其难地停下,转身面对他。
夏马尔夸张地叹口气,“哎呀呀,不要这么可怕啦,告诉你就是了。”
阳炎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说下去,不禁朝他走近了一步,忽然间,夏马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顺势往他那边一带,等阳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夏马尔压倒在讲台上。夏马尔将上身向阳炎倾斜过去,阳炎整个人被笼罩在夏马尔所投下的影子之中。
“干什么?!”阳炎失声叫了起来,伸手用力推开他的脸。
夏马尔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嘘,不要大声嚷嚷,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接下来的东西吗?”
被他这么一说,阳炎挣扎得更厉害了。
“喂喂,虽然活泼点也不错,但这也太活泼了吧?”夏马尔苦笑了一下,忽然在阳炎身上某处点了一下,阳炎随即感到全身一麻,手脚使不上力气。
这男人做了什么?阳炎又惊又怒,用眼神凌迟他。
“呼,终于乖乖地安静下来了……”夏马尔摸摸下巴,露出堪称猥琐的笑容挨近阳炎的脸,“那么,我们开始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
阳炎绝望得正准备不顾一切使出最后杀招时,忽然发现夏马尔在离她五公分的上方停住了,眼神变得像冰一样冷,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出现这种眼神,不由得愣住了。接下来,夏马尔伏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仿佛怕暗地里某人听见似的。
“你惹上大麻烦了。不管Dr.沙特文的死是不是拦路杀人鬼所为,但他的死绝对跟你脱不了干系。想听下去吗?”
阳炎霎时不再挣扎了。夏马尔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这才松开钳制她的手。身体一等到解放,阳炎立刻跳下来,并退后好几步,用混杂着困惑、警戒和怀疑的眼神盯着夏马尔,“这是什么意思?”
夏马尔却只是耸了耸肩,向阳炎做了个绅士式见面礼,“首先,我得再次自我介绍。我是Dr.夏马尔,对外的身份就不多说了,而除去医生这个身份之外,我还是个黑手党,是个杀手。你应该听说过「三叉戟·夏马尔」吧,这就是我的外号。”
阳炎一下子怔住了,这次她真的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本来嘛,我只是上了某个无聊家伙的当才来教书的,但是后来却接到了来自彭哥列九代首领的委托,因为某个原因,你得接受大叔我从此之后将一直跟在你后头跑的事实。不过,事先告诉你,可不要想着摆脱我哦,如果Dr.沙特文的死真的与拦路杀人鬼有关,那拦路杀人鬼的真实身份恐怕就不是单纯的异常杀人者这么简单,你会很危险的。再说了——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跟十年前那个事件有什么关系。”
“十年前那个事件?”阳炎疑惑地重复。
夏马尔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不对劲,“……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吗?”阳炎反问道。接着也不给他说话的时间,把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倾泻出来,“你说你是黑手党,有什么证据能让我相信你吗?更何况,你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不就违背了黑手党的沉默原则?还有,Dr.沙特文的死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夏马尔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搔了搔脑袋,避重就轻地回答,“别说你了,连我都有点糊涂了……算了,这些问题等几天后那张关键的光盘送到再回答你,到时就什么都清楚了。”
没等阳炎开口再问,夏马尔已经半强迫地推着她的后背走向课室出口。同时,还不忘叮嘱她,“下了课别随便跟别人跑了哦,大叔我会伤心的。”
“喂,等等……”阳炎还想问他些什么,但大门就这样在她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自顾自说了一大通就赶她走?
阳炎正准备敲门,谁知第二堂课的上课铃却在这时响起,已经迟到了的阳炎咬牙瞪了紧闭的大门一眼,只得转身离开,在长长的走廊上飞奔向下堂课的课室。
赶到的时候,教授正好转身在黑板上写字,阳炎赶紧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走到后排坐下。
旁边的同学眼带暧昧地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来?难道被Dr.夏马尔给缠住了?真有你的。”
“别胡说。我只是向他请教问题而已。”阳炎横了对方一眼,这时,放置在牛仔裤口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有短信来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你也是同样一直看着我的吧?」
莫名其妙的短信。
会不会是被暗恋某人的女/男生不小心按错号码才送到她这里的?
阳炎返回去收信箱页面,来信号码是「未知」,更加肯定是发错了。
合上手机盖的时候,阳炎突然感觉到些许不对劲——像是被谁窥视着一样。
可能是刚才听了夏马尔的“危言”的缘故,阳炎不由得回头看看四周,大家都很认真地听课,并没有谁在底下发短信。
就是说,杀人凶案怎么可能会跟她有关……
这么想着的阳炎也翻开书,将全副心神都投注在教授的讲课上来。
然而,她所没有察觉到的是,在任何人都无法发觉到的某处,一双血红色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阳炎的侧面,散发着荧荧蓝光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幅数码化的页面。
发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