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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必有重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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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何家大宅,一共死了五个人。
十三姨太聂金枝自不用说。她身边的大丫环云雀、梧桐,也以和她一模一样的死法,分别死在各自屋中。
然而聂金枝与其下人的死并没有引起何老爷的重视,因为比聂金枝重要百倍的人,也死在了这个血腥的夜晚。
大夫人陈月。
大夫人陈月和她的奶娘桂麽麽,接到下人禀报后,第一时间赶到聂金枝烧纸钱的柴房,刚一进门,就看见聂金枝破破烂烂的尸体。
大夫人自来信佛,房里常年檀香萦绕,一向是慈悲心肠。她看聂金枝死得凄惨,立时落了眼泪,坚持要同桂麽麽一道,亲手为聂金枝整理尸体。
大夫人的命令,下人不敢违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柴房大门在眼前关上。大夫人面容肃穆,与桂麽麽一同消失在门中。
谁也没想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夫人。
逃过一劫的丫环翠翘被带到大厅审问,当了何家五十年管家的邢老头亲自出马,毫不含糊。
不多时,翠翘就哆嗦着身子,一五一十将方发生的事交代了个清楚,就连细节都一个不落。
在听到一半时,邢管家已经察觉到不对,连忙叫来几个人,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将大夫人带出柴房。
可惜人赶去的时间已经晚了。
下人们撞开大门,看到聂金枝破败不堪的尸体旁,整整齐齐另摆着两具。其中衣着雍容的那具,双目圆瞪,心口处一个鲜红大洞,竟是死不瞑目。
是大夫人和桂麽麽。
大夫人一死,事情性质立马不同。酒馆里醉得一塌糊涂的何老爷被下人架回大宅,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一杯热茶泼向烂泥一滩的何老爷。
老夫人命翠翘将今夜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与何老爷。
何老爷脑子还是一团浆糊,随着翠翘的讲述,眼神却渐渐亮了起来:“你说、说,八姨太她回、回来了?”
老夫人差点被气死:“八姨太八姨太,你就记得你的八姨太!这何家都要被你给毁了!”
当天晚上,大夫人陈月、十三姨太聂金枝和几个丫环的尸体,被匆匆拉到何家祖坟埋掉。
对外宣称,暴毙而亡。
第二天,瞎子先生再次被请回何宅。他捏着手指算了半天,却说八姨太怨气过重,必须将尸体尽可能完好地带回来安葬,才能得以化解。
这一次,老夫人亲自下令,邢管家带着何家十几个下人,打捞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把八姨太已经泡烂了的尸体带回何宅。祖坟是不能进的,瞎子先生又给算了一卦,选了块风水尚好的山地,将八姨太风光大葬。
八姨太给葬好了,何家的厄运却依然没有停下。
何老爷死在了八姨太去世后第二年的春天,据说死亡原因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何老夫人在儿子去世后痛苦难捱,终于在秋天来临之际,也随他而去。
何家一时,可谓是家破人亡。
何老爷死后,何少爷——也就是这位何先生的曾祖父,毅然决然将何宅捐献国家,遣散了所有下人,只身前往异乡求学。
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离开津云后,原以为情况就能变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何少爷继承了何老爷的经商天赋,事业小有所成之际却因食物过敏离开人世;何少爷之子自生下来便体格极弱,不到三十岁就撒手人寰;何少爷的孙子,也就是何安源的爸爸,前两年也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行走能力,终身只能倚靠轮椅。
何安源的爸爸曾反复告诫他,何家祖训:如无必要,不得踏足津云。
故事讲完,牧知秋不免有些唏嘘。传闻中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富绅何氏,竟是因为这种原因销声匿迹。
她甚至有些促狭地想,如果当初何氏遇见的不是那个算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能阻止的瞎子先生,而是黎青这样的人。或许现在还有机会亲眼目睹昔日何家的风光。
她突然想起,初遇何安源的那一天,在那间小小的甜品店,似乎有听到他说“就是这几天”之类的话语。
难道,何安源口中的这几天,也与八姨太有关?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一种可能:“何先生,八姨太的忌日,我想就是这几天吧?”
何安源情不自禁一抖,显然很不想再提起这个称谓:“是、是,就是明日。所以来到津云之后,我一直小心翼翼,希望这样能避过危险。”
董亦芸闻言,也不复刚才的轻松自如,眼圈一红,紧紧挽住何先生的手:“都是我,非要闹着来津云。安源,我对不住你。”
何安源反握住她的手:“不怪你,命中注定这个女人要与我们何家死缠不休,这是我们欠她的。”
黎青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一脸若有所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牧知秋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黎青?”
黎青回过神,附身到牧知秋耳边,小声说道:“怎么不太对啊?”
牧知秋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指八姨太刚刚在桥下的举动吧。”
黎青点头,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何先生,有一点我们似乎不太明白。”
“刚刚你从桥上跌下去的一刹那,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吗?”
何安源一脸茫然地摇头,似乎并不能明白黎青所指的是什么。
黎青提示他:“说句有些冒昧的话,当时我一直注意到你的表情。你被人打中太阳穴,表情既痛苦又愤怒,下一秒又被人碰撞,跌落桥下。那一刻你的表情是慌张而害怕的,手忙脚乱地试图抓住什么,很遗憾一开始你什么都没能抓住。但就在同时——”
黎青靠近他一些:“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你在空中,停住了几秒。”
何安源原本哭笑的表情霎时僵住。
他有些忐忑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然后发现似乎真的有几秒的时间,一股力量将自己牢牢托住。
也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不顾一切扒住了石狮子巨大的脑袋,这才逃过落水的命运。
他被众人拉上去,天旋地转间无意识低头,看见八姨太那张青白色的脸,正正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称得上和蔼可亲的笑容。
但那可是鬼啊,去世百年的女鬼,再和蔼可亲,也够叫人毛骨悚然的。
想到这,何安源汗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
他的表情给了黎青答案,黎青勾起嘴角:“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何安源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当机了,不然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对面这个年轻人的话。
黎青撇撇嘴,似乎对他的迟钝很不满意:“你还不懂吗?你口中那个可怜又可恶的八姨太,是她躲在桥下,偷偷救了你。”
八姨太。救了。我?
何安源觉得黎青应该是在开玩笑,但他一一看过去,却遗憾地发现不管是黎青还是牧知秋,表情都十分严肃认真,半点不似作伪。
他都结巴了:“不不不不可能吧八八八怎么可可可能救救我?”
黎青噗嗤一声笑出来,牧知秋也觉得这位何先生真是胆小得可爱。但即便害怕成这样,也愿意陪着心爱的人来冒这一趟险,懦弱中又带着些伟大,她对何安源的观感不差。
因此,她愿意帮他一把。
她将目光投向黎青:“何家人这百十年来,也真是命运多舛。如果确实是八姨太的原因,能不能找她出来问问,要怎样才肯罢休?”
黎青看了眼何安源:“难倒是不难,就看何先生愿意不愿意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何安源不是坏人,但胆子太小,胆小到听见八姨太这三个字都胆战心惊。
杯子里的水都放凉了,牧知秋招来服务员续上热水,待何安源神色缓和下来后,才再次问他:“何先生,你要见见八姨太,当面向她问清楚吗?”
何安源当然是想的,不说远了,就说他爸这个腿脚残疾,都让他耿耿于怀许久。
他想问问这位死缠不放的八姨太,虽然遭人算计是挺值得同情,然她也的确与人有不轨行为。何家家法固然冷酷了些,但也并没有冤枉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呢?
他几乎立刻就想答应下来,正在他正要张口的时候,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肩。
何安源一转头,就对上了董亦芸满是担忧的眼睛。
董亦芸听完整个故事,心里也有了盘算,她不太愿意何安源同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去冒险:“安源,可能会有危险。”
何安源安抚地拍拍董亦芸手背,这才问道:“我很乐意这么做,但能不能先让我把芸芸送走?”
“安源!”董亦芸猛地站起身,差点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芸芸,听我说。”何安源拉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从我记事起,家里就不断有陌生人带着奇怪的东西前来。小时候我不懂这是什么,长大了才知道,我爸一直在寻找高人,希望破掉家里的厄运。但他运气太差,直到双腿摔断,也没能找到。”
他将目光转向牧黎二人,眼中满是恳切:“说实话,我也很害怕,但这二位能看到八姨太,能力必定不小。如果他们能帮我解决掉这件事呢?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会在哪一天突然离开你了。”
“何先生,你……”何安源的回答,实在是出乎牧知秋的预料。
“不用说了牧小姐。”
何安源打断她的犹豫:“素昧平生,你们愿意帮我,我感激不尽。明天一早我就将芸芸送出津云,之后的事就麻烦二位了。事成之后,安源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