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93、玖拾叁

　　说过很多次，遇到险境万万不能慌，沉着冷静，便能轻松化险为夷。
　　我从颍川厢院出来撞见青鬼，属于是极其危险的境地，稍有不慎就是一桩血案命案，九一那里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是以，对这种场面，我表现得不慌不忙，泰然自若，略微一想，应对之策是张嘴就来:“是这样的，鬼鬼，这些天你大伤初愈，跟着我在望夕洞没吃上什么好东西，我觉着十分过意不去，便到颍川这里来要些吃的。你是不知道，他做的饭菜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去了。”

　　此番我话未说完，他转身就走，衣袂翻飞，潇洒决绝，再不给我说下去的机会。
　　那天回来，青鬼跟我整夜置气，我不愿再轻易用撒手锏出卖自己的尊严和灵魂，是将去给子溟号脉的实情说出来。
　　他仍是不依不饶，我也懒得搭理他，我想得长远，若是日后他处处耍小孩子脾气，事事都要我哄他，日子究竟还要不要过了。
　　且此番委实是他做得不够地道，号脉问诊的事人命关天，我扪心自问，问心无愧。

　　翌日大清晨，望夕洞来了两名弟子，说是要带青鬼去执行鞭刑，问我青鬼在何处。
　　我四周一扫，发现他正躲在大床下，想来是想逃脱刑罚。
　　他开始向我服软，朝我说着唇语，比着手势，求爷爷告奶奶，求我无论如何不要将他供出来。
　　但是我脑子笨，不大善于读唇语，更不懂得他手势的真正含义。
　　我还以为他是让我跟这两名弟子说，他是个大爷，自己不走，要别人来抬。
　　我便助人为乐伸伸手指，指向大床底下。

　　永远忘不了青鬼被架走，望我时的表情，我以为，他委实是身上皮肉紧了，需要松了。
　　万万不承想，受刑之后，青鬼小孩子脾气有增无减。
　　远见他从山下一瘸一拐颠上来，浑身上下伤得不轻。
　　我好心好意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到他原先做弟子那间房，将我锁在门外。
　　这是要和我两地分居的意思。

　　之前住望夕洞的时候，我睡在大床上，他找几根凳子拼接当床。我为了他，甚至将与他水火不相容的狗子都撵走。而今，却遭他这般对待，委实令我寒心。
　　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
　　我思忖他身上伤不轻，特意为他炼制金创药，放在他门口。
　　待他能下地后，他刻意同我疏远起来，却与其他女弟子走得亲切。诸如伏闽师兄门下的妙蕊，云落峰七巧阁的紫锦，甚至还有新从连霄峰调过来的丹黎。
　　那天我回自己厢房整理些杂物，回夕阑洞的路上亲眼见到他和丹黎，就在菡萏池边的回廊，谈笑风生，相映成趣。
　　丹黎的心思我实在琢磨不透，与最开始和她相处时相比，她宛如换了个人一般，自那日之后，便再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负气躲到望夕洞，再没有和她见过面。

　　回想那日，我在望夕洞亲自下厨，将青鬼从小咸山带回来的三足雕拔光毛剁成块，又下了好几种名贵药草，炖了足足有半日之久。而后，又亲自端去连霄峰寻她，辗转从房舍到膳堂，向无数弟子打听，最后在青石阶底下的无虚谷找到她。
　　递上那碗大补之 汤，却被她一手打翻在地，汤水溅了我一身。
　　“你煲的汤，我丹黎，福薄命贱，怕是消受不起。”
　　一直她转身离去许久，我还愣在原地，半天不知所措。
　　丹黎为何会这般对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如今青鬼这番作为，我清楚得很，不过是他孩子脾气又犯了，跟这些人亲近，还故意让我撞见，无非就是故意气我。
　　我自然是不能让他得逞。
　　他略施小计，我就轻易上钩，显得我脑子愚笨。
　　他和那些女弟子走得亲近，我不理会便是，撞见了便当作没见到一般，绕道而行。只回过头来，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名号，待有机会，再一一清算，一个不饶。
　　因为我委实不是个大度的人。
　　我生辰的前一天，颍川遣座下童子来夕阑洞寻我，说是阴毒复发，要我前去看看。
　　推开门，却发现他安然无恙，坐在案前擦剑。

　　“笙笙，坐。”
　　他望了我一眼，确认来的人是我，便继续手边活。
　　我迟疑坐了下来，问道:“颍川，你为何要骗我？”

　　他将那把剑收回剑鞘，递到我面前，这才惊觉，颍川适才擦的原来是我的灭魄剑。
　　这剑自当年负罪受刑被收了之后，至如今辗转到我手中，颇令我感慨万千。
　　“你记不记得，当初我给你起笙笙这个名字，”他眼中带着不可多得的笑意，深深望向我，大抵是想起旧事，继续说， “当时还在那世外桃源，你还是个小孩子，记得吗？转眼你已是桃李年华。”

　　当然记得，我记得铭心刻骨。
　　“当年便是你的母亲天璇上神派我去桃花源照看你，她心中最牵挂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你。这是扶胥上神给你的生辰礼物。”他递给我一个泛着莹莹绿光的杯盏，“笙笙，你拿好。”

　　颍川的话，我听来错愕万分，但细细琢磨，又在情理之中。
　　当年他身为昆仑虚弟子，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桃源。

　　再看那杯盏，通体碧透，纹络清晰，光彩夺目，想来大抵价值不菲。琉璃盏，照六界之暗，用作我生辰礼物，委实有些折煞我。我伸手接过去的时候，不慎手滑，将那精巧的琉璃盏打落在地，瞬间碎得七零八落。

　　“昭觅！”
　　子溟面色冷澈，又唤了我一声大名，荣幸得很。
　　忽然，内帏转出一个素衣女人，盘着发髻，六尘不沾。竟是多年不见的天璇上神。

　　“师尊，我先回避。”颍川恭敬朝她行礼，而后退出房间，轻轻掩上门。留下我和她。

　　“笙笙。”她声音没变，但这样唤我，却让我格外觉着呕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