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85、捌拾伍

　　雨点如豆，簌簌落下，打在矮墙外的芭蕉叶上，吧嗒吧嗒作响。
　　这场骤雨来得始料未及，我带来的东西多是跟温饱有关的，偏偏忘了带把油纸伞。幸好我身后的石壁带些屋檐，我暂时淋不到。

　　在不知百里之外的小咸山是否被这场雨波及，那个玄衣少年是否带了伞，而如果恰巧没带被淋成落汤鸡的话，那才好呢。
　　由此我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哪天我碰见司雨的老神君，从他那里问出他这一年里的布雨安排，何时下雨何时晴，再把这个消息到凡间去卖，每一天都只卖第二天的晴雨情况，那能赚到多少银子，换多少小吃啊。
　　说实话，并非是我这个人有生意的头脑，而是天下处处是生意，只是缺乏一双善于发现生意的眼睛。

　　我正抱着被子得意时，忽然一阵低吼声再度传来，由远及近，穿过雨声，我听得清清楚楚。
　　在我还没上昆仑虚前，有一则具体情况不可考的传闻，似乎曾有一名弟子因为负罪潜逃闯进斩妖石，被吸人其中，最后尸骨无存。
　　那一天恰好是八月廿五。

　　往日里住在望夕洞时，孤阿每每到了廿五这一天，都会一直上蹿下跳，躁动不安，见什么又啃又咬，嘴里嘶鸣戾叫，吵得我睡不安生。
　　而这时候，我往往会耐心地安抚它两三下，若是它还是狂躁不改，我便把它扔里间的地窖里，隔几天再抱出来，准变成只屁事没有的狸猫。

　　为了将狗子养得好一些，我不惜上藏经阁查了整整半个时辰的典籍，想知道它莫名狂躁的缘由。
　　书上说，每个月廿五是妖族妖力最雄浑的日子。
　　不知是谁那么缺德，撕掉了斩妖石上镇妖的符咒，且是在廿五这一天，难怪地下的荒兽会苏醒过来。

　　我略微一想，便大致能猜到定是九一所为，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斩妖石部的执勤告示便是由她亲手编排，我恰好是三月廿五，如今我才懂了她的用意。
　　她这是要趁青鬼不在，借荒兽之手除掉我，到时候死无对证，我便也是白死了。
　　又是一阵低吼声，我手心汗涔涔，不禁浑身哆嗦。

　　被褥来不及管，布袋里的小吃和保命要紧，我屏息望向唯一的一条通道。过了那扇铜花门，便是一片竹林，我唯一能活下来的机会。

　　我死死捏着布袋起身，低吼声来得比以往更大，狂风在我身后肆虐。
　　可这前有石壁，后是巨大的斩妖石，哪里来的风？
　　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无意间瞥见我留下那床被褥，猛然被狂风卷走，矮墙的叶子摇摇晃晃，一并被卷走。我双腿有些站不住，缓缓转过头去，蓦然望见斩妖石那处的空间开始扭曲，那是封印荒兽的结界，像一张血盆大口，将被褥和树叶瞬间吞没。

　　我屈着腰，拔腿就跑，直扑那道铜花门。
　　身后巨大的吸力卷起我的衣裙，头绳绷断青丝高扬，我的速度越来越慢，身子慢慢往下沉，到最后几乎是爬到了门边，牙咬着布袋，两手死死抠住门槛。

　　清晰感受到吸力越来越强，荒兽低沉的吼声响而戾，大约已经彻底被惊醒。
　　地上石子落叶悉数被吸走，而若是被吸进去的是我，一个修为散尽的凡人，绝对难逃一死。
　　我求生欲望强得我自己都怕，我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里，让设计谋害我的人逍遥法。
　　我一定要活下来!

　　一手抠住门槛，双腿蹬在墙壁凸出来的石牙子上，另一只手拼命去推那扇铜花门。
　　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力气，门终于有动的迹象，我继续用力，脚踏着墙壁，身子继续往前爬，门缓缓要开启，我还有的救。
　　然却不料，蓦然一道力从外面撞在门上，像是有人踹了一脚。
　　我先前努力几乎白费，门再度关上，幸好门槛据门有段距离，否则我的手就完了。
　　我继续推门，猛然听见门闩被带上的声音，拔掉铜花门钥匙的声音，那扇生死之门]，再也推不动。
　　透过门缝，我看清了一张脸，眉眼阴翳，淡色的薄唇，眉心一点朱砂，赫然是九一。

　　电闪雷鸣，周遭明灭不定。
　　“我的好师妹，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吧?”她隔着门缝望我，冷冷一笑。果然，一切都是她的设计。

　　我才没工夫搭理她，保存体力撑住要紧。
　　“你可知为了今天，我耗费了多少心血，你死得也不冤枉。明日便会有人查清，斩妖石的符咒风经吹日晒磨损殆尽，恰值你轮班，你的死，只会是场意外，我会处理得干干净净，谁也怀疑不到我。”
　　电光一闪，她的眼中充满了森然杀意，似还有一抹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心陡然一寒，是我轻敌大意了。
　　当初陷害我捣毁芳华殿杀害守殿弟子，以千莫子栽赃嫁祸，她便险些做得天衣无缝，若非是颍川天远地远替我追查到凶手下落，我至今还是戴罪之身，流放在外。
　　“我喜欢了颍川九万年，从蹒跚学步到青梅竹马，从豆蔻芳华到桃李花信，整整九万年，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傻到我这样。我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被他喜欢?你有什么资格?”
　　“颍川不喜欢我，他喜欢你，那他也永远别想再见到你。永远也别想。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她如癫如狂，如哭如笑，话音未落，拔出腰间佩剑，便沿着门缝，冲我攀在门槛上的手指狠狠刺来。

　　我脚尖蹬住另一侧墙壁，手指移开，抠住门槛边缘。
　　她刺了个空，我有惊无险躲了过去。

　　然而，她并未就此罢休，手紧紧握佩剑，咬牙切齿，继续向我拼命刺来。
　　身后吸力越来越强，我手指再无力与她周旋，终是撑不住了。
　　脚尖踩踏承力的那块凸起的石牙子突然松脱，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被身后斩妖石吸走。
　　我能清晰感觉到浑身一点点没入结界中，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这片天地中，不剩半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