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73、柒拾叁

　　我问青鬼疼不疼，他摸了摸额头上的包，将脸扭向一边不搭理我。
　　我都说了是正当防卫，他偏是不信，说我就连防卫时都知道往他脑门上戳的?

　　这件事全然不是我的责任，谁让他扮成厉鬼的模样吓唬我的，说好的相敬如宾。
　　他这是罪有应得，活该，自作自受。

　　过了许久，他气终于是消了，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一脸严肃告诉我说:“先前那个疯子，是个活人。”
　　他是神仙，感知力自然比我强上许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为何要帮我们引走厉鬼，似乎之前我们进村时还得罪过他。
　　我想了许久，唯一能得到的解释是，莫非不会难道或许是，他贪恋我的容颜。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我找不到半点漏洞。

　　青鬼忽然伸手在我衣服里一通乱摸，这个我可以忍，但是我忍不了他将我辛苦攒的点心堂而皇之拿了，我立刻去夺。
　　他忽然一笑:“你就不想知道之前中午吃的是什么吗？”
　　我愕然，想起之前的饭菜是四喜家做的，鬼会做些什么？

　　“是些蛆虫蚕蛹而已，放心，不是人肉。”
　　他一面说得稀松平常，面将手中的点心当着我的面吃个精光。
　　我在做什么，我扶着他不停地吐，吐得哗啦啦，难怪我吃饭时觉着味道有些不大对劲，预计未来半个月都不会有什么食欲。

　　无论如何，我想回一趟家，即便是阿爹阿娘不是从前的样子，我也要看一眼。

　　拉着青鬼东躲西藏，避开一个又一个厉鬼，在离家百步的地方，那个疯子猛然蹿到我们面前，摇头晃脑，头发蓬乱，委实吓人。
　　“不想死的，就速速离开!”
　　他冲我们一 声大喝。

　　我下意识躲在青鬼身后，同这种人周旋的事，就交给他来处理。
　　青鬼朝他拱手，多谢先前救命之恩：“不知足下可知这死人村的缘由？”

　　“不知道！不知道！赶紧走！”
　　他扬手便要赶人，我也知道继续留在这里，凶险难测，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见阿爹阿娘一面。
　　让青鬼挡着他，我则拼命跑向家门。

　　月光溶溶，我跑到半道上便见着家门缓缓走出来两道人影，一道正是我阿娘，梦里见过无数次的阿娘。
　　旁边立着的人，是阿爹，却生着红鼻子，绿莹莹的眼珠子，低吼声尤为可怖。

　　我停在半道上，再迈不出一步。
　　阿爹的低吼声弓|来无数的回应，一时间，一群群厉鬼四面八方而来。疯子见状早已遁了去。
　　正在我慌乱无措时，青鬼拉着我的手，朝厉鬼最少的那条巷子奔去。
　　他的佩剑大抵掉在狗剩家了，便赤手空拳与厉鬼搏斗，生生为我杀一道血路来。

　　我回眼望去，人群中的阿爹面目狰狞，獠牙闪闪，朝我们蹿来。
　　好在，我们逃了出去，平安无事，我长舒一口气。
　　却陡然发现青鬼不对劲，他苍白没有血色，眼神飘忽，再看他的胳膊的衣服破了，一道深深的牙齿咬痕，竟淌着幽绿色的血。

　　应该是方才在同厉鬼搏斗时被咬的，我竟然现在才发觉。
　　他的伤口竟开始一寸寸腐烂，血肉淋漓，他疼得哭天抢地，声声嘶吼令我心痛如绞，无论如何都不是装出来的。

　　我素来闻说，这厉鬼的唾液乃是世间少有的剧毒，且药石罔及，即便他是神仙。
　　我忽然发现眼睛不大看得清，有什么东西突然覆在我眼前，像当初在苍梧山舜帝崖般。
　　往前走了一步，踏在石头上，生生摔在地上。
　　旁边的青鬼不停挣扎着，声嘶力竭，到最后终于动弹不得，我擦擦眼，见他一条胳膊腐化，剩下森森白骨。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轻到我几乎听不见。

　　我紧紧攥住他另一只手，严肃警告他:“ 你不许死!我们说好同生共死的，我还那么年轻，我不想死，你也不许死！我不许！你给我听好了！”

　　他大抵适应了疼痛，即使腐烂到他肩膀，他仍然平静望着我，说着稀松平常的话:“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了。”
　　胸前衣襟不知何时湿了一片，我攥他的手，指甲深深刺了进去。

　　“不！”
　　我将头靠在他身上，抽搐不止，嚎啕恸哭。
　　忽然感受到他将手放在我脸颊，声音柔和对我说:“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答应我，等着我，不要走太远，我怕我找不到你。”
　　再没了下文。

　　我抬头看他，缓缓闭上了眼，呼吸脉搏趋于全无。
　　蓦然间，他的身躯化作一片流萤，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像当初在那片紫花地的芙蓉树下一般，消失得了无痕迹。

　　大约是我的一场梦幻，摇山一别，我从来不曾过他罢。

　　可是，耳畔他的声音依旧在萦绕。

　　“等着我，不要走太远……”

　　好，我等着你。

　　我倒在地上，平躺望着夜空，脑海中忽然闪过先前化作厉鬼时阿爹的模样，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阿爹唇下的那颗痦子，不见了。
　　我顿时恍然大悟，浑身像打了鸡血般，滚带爬朝东边山崖去。

　　当年的山洞还在，阿爹想的权宜之策，将我暂时安顿在那里，一日三餐为我送饭。
　　往日情景复历历在目。
　　我冲进山洞，果然发现当年打发时光，捏的全村人的泥塑都还在。
　　大愣子爹的鼻被我捏小了，其他人捏得并不全像，我给阿爹捏的红鼻子绿眼睛都还在，以及他唇下那颗我没来得及点的痦子。
　　我绕着泥人走了一圈，竟然发现在中间长得一片漆黑色如青苔般的东西，长势凶猛，如一簇簇升腾的火焰，呈将所有的泥人吞噬之势。
　　直觉告诉我，这便是我日夜寻觅的鬼火玄石，没想到竟然长在这里。

　　“住手！”
　　我刚伸手要拔，洞口传来一声呵斥，抬眼望去，是那个疯子。
　　他头发拨在身后，运过清冷的月光，我细细端详他的脸，猛然看清了，没想到竟然是他！

　　那个因为逃难避进桃源，又因卜测到我是祸命，留下纸书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马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