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71、柒拾壹

　　我发觉我的美，自己欣赏不到，甚是惋惜。忽然灵机一动，瞧见了那条河，便禁不住到河边照了照。
　　耳边响起青鬼假装的咳嗽声，我转头看去，那个玄衣少年倚在桃树下，只手撑着巴，片片落花缓缓从他周身飘零，颇有些英姿。

　　“你真好看。”
　　可以看出，他由衷地夸了我一句，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值得鼓励。
　　可是我仿佛从他眼底读到了一丝渴望，和期盼，且溢于言表。
　　他究竟什么意思，着实耐人寻味。

　　不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回头继续看水中倒映的自己，委实美到不可方物。
　　可是我这个人最懂谦逊，即便事实果真如此，也要保持一颗平静的心去看待对待，不能太过张扬。
　　是以，我只是接着他的话茬，且将我的表述压了压: “我也觉得我好看。”

　　就在这时，猛然一块小石头从对岸飞出，打了十几道水漂，将水中的我惊扰，且激起浪花洒在我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
　　对岸传来连连道歉声，稚气未脱，我抬眼看去，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在他身边立着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小女孩。我愕然，微微有些眼熟。

　　我回头看青鬼时，忽然想起，这里不是荒山来着？
　　怎么会有孩子？

　　青鬼指着不远处升起的袅袅青烟，语气平缓：“像是有人家。”

　　真的是，缺啥来啥，我刚好肚子有些饿了，立马山中便有人家，正好可以去蹭些吃曷，美滋滋。
　　和青鬼径直往那户人家而去，他忽然对我说:“先前我夸你了，你就不能也夸夸我？”
　　他说得对，相敬如宾就得礼尚往来，互相尊重又互相扶持。
　　对天发誓，天地良心，我真的有好好找过他身上的优点，但最为明显的一条就是:“你眼光很不错。”
　　这话刚一脱口，我感觉到青鬼浑身像是在深呼吸，极力地将什么东西给生生憋了回去。

　　走着走着，忽然前方路上闪过一道影子，挡在我们面前。
　　定睛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糟老头子，白发苍苍，面.上沾满泥尘，摇头晃脑，疯疯癫癫的。
　　他嘴里在嘟囔着什么东西，反反复复一句话，我听不清，也不大敢凑近细听。

　　青鬼将我护在身后，狠狠瞪了疯子一眼。
　　要么说青鬼英气逼人，疯子果然有些怕了，连滚带爬躲开了。
　　我虚惊一场。

　　不知为何，从先前开始便是有这样的感受，我似乎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对旁边这条河都有些熟悉，却又分明是从没见过的。
　　来到最近的那户人家，我们敲门而入，表达来意，就是困在山中求顿饭的。

　　这户人家心也好，连忙将我们安排进堂屋坐下，忙前忙后，又是设酒杀鸡做食，另提有多客气了。

　　我发现这家的男人长得有些奇怪，明明是国字脸，大嘴巴，浓眉大眼的，鼻子却生得特别小。
　　其实这相貌是有些令人发笑的，可是我和青鬼也知道，不能笑，绝对不能笑，绷住，否则就失了礼数，不妥不妥。

　　先前颍川来陵川找我，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这么长的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通过他袖口不小心露出的新伤疤旧伤疤，推测他过得极其不好。
　　在苍梧山的那天夜里，我梦见他身负枷锁，浑身伤狠累累，血肉模糊，一 步步在地上爬，莫非是真的吗？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我看得出来，颍川离开时，有话想对我说，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轻轻说了声：你过得好，我也宽心。
　　他不跟我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

　　只是近来，我内心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且那般感受，愈来愈强烈。

　　我和青鬼坐在桌上，等了半晌，主人家上了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种类繁多，相当丰盛。
　　主人家更是热情得很，见我们夹菜夹得慢了夹得少了，都要亲自帮我们夹，饭也帮我们添，汤也帮我们盛。

　　男主人是个性情中人，颇为豪迈，拉着我和青鬼，喝他自己泡的梅子酒。
　　我尝了一口，饶是我阅酒无数，也觉得这梅子酒辛辣之极，太过浓郁。
　　青鬼见我有些上头，便替我挡酒，喝双倍的，看看脸色就红润起来，不多时也是微醺得摇头晃脑，说话说得缓慢而不着边际。
　　两个人开始称兄道弟，互问生辰，立马就要结拜金兰。
　　“娘，俺回来了！”
　　我正拉着，门口跑进来一个孩童，正是我在河对岸看见的打水漂的孩子。我怎么见他，都觉着他的脸熟悉，却无论如何说不上来，脑子里一顿绞痛。
　　我莫名有些怕。

　　“狗剩，你看看你，今天刚换的衣服，到林子里蹿半天，成什么样子了。自己脱了去洗！”
　　女主人家训斥她家的孩子道。

　　等等，她管她孩子叫什么? 狗剩!
　　我仔细端详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有些虎背熊腰的底子，他的脸，渐渐与多年前桃源里的那个狗剩重合，像极了，又有些不像，我不敢确定，浑身打颤。

　　“娘，这又不怪俺，都是四喜干的，她把俺推到地里去了，”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娘，你可要替俺做主啊...俺一定要娶她当媳妇儿...她再弄脏俺衣服就让她洗。”

　　我顾不得身后酩酊大醉的青鬼，什么都顾不得，冲出这户人家，拼命往岭上跑，在崖边，奋不顾身往下望去。阡陌纵横，鸡犬相闻，一-户户人家，四周是高山峭壁，条河从村落间穿过。

　　与无数次梦回的桃源一般无二。
　　这分明就是桃花源。
　　如果几万年那场大火，桃源里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平安无事，那狗剩不可能还是初的模样，当初那般年纪。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桃源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极熟，方才不可能认不出狗剩的父母才对。
　　还是说，传闻的荒山闹鬼之事是真的。
　　桃源沦为了，死人村。
　　我浑身瑟瑟发抖，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