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53、伍拾叁

　　近些天来，陵川来的灾民多了起来了，街道巷口时时能见到三五成群卧在墙根，不果腹衣衫褴楼的灾民，极为可怜。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有人注意到这些灾民与寻常人有些不同。
　　他们嘴唇发紫，眼珠发红，身上大片大片的红疹。

　　起初人们不以为意，直到某天一位外地灾民横死街头，浑身红疹化泷，眼珠子里爬出虫来，瘞人得很。
　　又一天，位当地人好心给灾民送了碗饭，第二天也染上相同症状，几天之内便一命呜呼了。

　　小镇闹得人心惶惶，人们都说那是瘟疫，闹着要将灾民全部赶出去。
　　青摇阁里曾经接过一位镇上患者，与灾民-一样的症状，青鬼给他号脉问诊，半天找不到症结。
　　毕竟他医术尚浅，我凑过去瞧瞧，兴许我有法子。
　　地青鬼却将我拉到一 边，神色极其认真:“ 你不许去瞧病，你现在只是个凡人，要是染上了只有死路一条。”
　　“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病从口入的道理我懂，只要我口鼻与患者隔绝，便决计不会有事。
　　我面上蒙上轻纱，探手去号脉。青鬼仍然不放心我，二指按在我脖颈，往我身上渡灵气，在我周身结出一道仙障。

　　号脉问诊之后，我几乎已经能够确定，果然如谣传的那般，是瘟疫无疑。
　　患者脾脏有开始溃烂的迹象，一旦脾脏腐化，失去排毒功能，必死无疑。
　　这瘟疫不同于鼠疫之类的病状，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找不到病源，我不敢轻易开药，只好在药柜里给他拿了几颗养心丸，护护他的脾脏。

　　我费心炼制的养心丸果然还是有些用处，那位患者拿回去服用之后，病痛减轻了几分，身上红疹也消去不少。几天来，青摇阁来了许多人，皆是来求养心丸的，将它奉为灵药。
　　只有我知道，这药治标不治本，待之后药效被这病适应，必会复发，到时候再无良药可用，等着他们的还是只有死。
　　且不说别的，药柜里养心丸有限，而感染瘟疫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短短几天下来，灾民被官府驱到镇外山岭，多数不治而死，尸体溃烂，臭气熏天。
　　而小镇里，年迈的老者以及半大的孩童感染最多，已有十来人遭遇不测。

　　小黑收拾收拾行李，来向我辞别，说无论如何要逃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看出他眼里的恐惧，他不想死，不想年纪轻轻就死了，感染瘟疫的每一个人都不想。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拦不住他，他要走就任他走，青鬼却将他堵在门口:“ 你现在往外面跑，能保证路上不染上瘟疫吗!
　　可能是青鬼的语气有些重，又或者他想到了什么，竟丢下行李，蹲在地上哇哇痛哭起来。
　　我故作镇定，轻轻笑着安慰他:“傻子，你要是跑出去，路上得瘟疫死了，横戶荒野，没人给你收尸，什么虫子野兽的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留下来咱仨做个伴，谁后死就负责埋先死的，这样总可以吧?

　　或许我不大适合安慰人，小黑只是哭得更凶了。

　　终归小黑愿意留下来，继续在青摇阁跑堂，他觉得我可能是唯一能够治好瘟疫的神医，由我亲自炼制的养心丸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为了深入了解瘟疫的症源，我决心去镇外山岭看看那些灾民。
　　他们在荒山野岭，即使瘟疫带不走性命，饿也得饿死，冷也得冷死。去之前，我了满满一袋馒头，想叫小□□我背过去，他却贪生怕死，死活不肯出青摇阁的大门。这点，青鬼比他讲义气多了，心甘情愿随我去，还主动扛上袋子。

　　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当初为了渡红鸾动一劫，成亲前幸福二选一，我选了对的人。
　　我在前头带路，青鬼扛着大袋跟在后面，他靠在树旁歇息时，轻风掠过他的发梢，英姿飞扬，我恍神。
　　忽然想起当年尚在昆仑虚为仙时，与他一 道去百草谷采药，他还是我喜欢的少年，我庆幸时光还如那时那般好。
　　我等到他走近，发现他头发上落了根枯草，便垫起脚尖想替他摘掉。
　　只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总归有些距离。
　　他蓦然扔下布袋，揽住我的胯骨，轻松将我高高抱起。我顺利摘掉那根枯草。

　　太阳落山前，我们寻到了灾民宿地，他们目光黯淡无光，哀声此起彼伏，都是在绝望等死。有些灾民架起锅，煮些野草汤，只是深秋时节，野草少得可怜。他们见到我们，怕得很，怯怯弱弱，瑟缩在树后面。
　　青鬼让我站到一边去，怕我感染上瘟疫，他亲自去将布袋里的馒头分发给灾民。
　　这些人都是些饿死鬼，巴掌大的馒头，两三口就吞了，而后眼巴巴望着我。
　　我很后悔没有多蒸些馒头。

　　在青鬼的仙障下，我给几个病得严重的人号脉问诊，又记下了些先前所不知道的症状。
　　在灾民宿地待的两个时辰里，有三个人在我眼前生生咽气。

　　我很怕，浑身打颤，些站不住，是青鬼紧紧攥住我的手。
　　对于这些人，我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是将药柜里仅存的养心丸都留给他们，延续生命。
　　在一处灾民掩埋尸体的树下，我意外发现了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父母皆死于瘟疫，她感染得尚浅，躺在树下哭得撕心裂肺。
　　灾民们自己都顾不得，哪里会顾得上她。我虽然管不了满山灾民，却十分不忍这么小的生命逝去，我得救她。
　　我望了眼青鬼，他懂我的意思，便将她抱起来，我们打定主意将他带青摇阁照料。
　　回家路上，小丫头只管哭，饶是我如何去逗青鬼怀中的她，都不见效果。我让青鬼把她给我，他忧心我染上，死活都不给。
　　到家时夜已经很深，小黑已经睡得鼾声如雷，我去柜子里取颗糖喂她，果然这孩子吮着糖便忘了哭，像绾谣一样傻。
　　我抱她坐到床_上，青鬼则坐在我旁边，在我身上结仙障。

　　半晌后，我逗小孩逗得不亦乐乎，青鬼说他困了，可我仍然舍不得放开。蓦然，从身后抱住我，靠在我肩上闭眼，不多时耳畔便是他轻微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