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肆拾 ...
-
那个人面色冷澈,眉梢棱角分明,眸里自有山水。
不是旁人,堪堪是我的前徒儿,青鬼是也。
起初,我在相认与不相认之间挣扎徘徊犹豫了很久。
相认的话,他兴许会同我客套一番,请我上馆子搓一顿,吃顿好的。可我当初在昆仑虚待他并不好,甚至最后离别时将他捆在夕阑洞的地窖里,似乎还忘了给他留些吃的。若他报复心强些,我这遭没了修为,他尚是神仙,必被他折磨得极惨。
再三权衡利弊之后,我转过头来,赶紧从地上弄些泥灰抹到脸上,保管谁都认不出来。
“要多少?”他扫了我们一眼,仿佛稀松平常,见怪不怪。
我和小黑皆大喜过望,互相对视,冲他比了一根手指,我们要一两银子就够了。
我徒儿的大方果然是随我,财大气粗,随手就丢下十两银子在我们脚边,爽快爽快,引得路人啧啧赞扬。
他继续往前走,径直穿过我们,却在我身旁停了片刻,弯腰按住我的头,轻轻说,“去买件新衣裳。”
我来不及看他表情,便只能望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的话,令我有些慌,他是认出我来了,还是没认出,我有些拿不准了。
可仔细一琢磨,他似乎没缘由要一个女乞丐去买衣裳,更不可能去摸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乞丐的脏兮兮的头。
由此,我断言,我特么这是被他认出来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字,溜,果断开溜。
和小黑简单分赃之后,我一口咬着包子,扶着行李,往城东走。
不得不提,这包子的馅很足,肉多皮薄,卖包子的大叔是个良心商家。
唯一的缺点就是,少了些韧性和嚼劲,因为当我路过一家客栈时,我错愕万分咬着包子皮时,它从我手里掉了下来。
那时青鬼就立在客栈门口,依然是那个玄衣少年,年月里桀骜自负的故人。
我早已慌乱不堪,脸上故作镇定。
我豁出去了,捡起地上包子继续吃,大口咀嚼,脸上皮肉变形得厉害,要多丑就有多丑。我想哪怕之前他认出了我,现在也决计不敢相认。
一面朝他走去,我一面同他说:“天下真是小啊,公子咱又见面了。”
“是小,不然我也不会找你找了几千年…”他眼中有光,如锋利的矛,瞬间就刺开我所有的伪装。
“青鬼……”我喃喃。
他冲我招手,示意我跟他进客栈。但是我知道我的身份,我只是个落魄乞丐,进去定然会被轰出来。他见我捏着衣袖迟疑,上前一步攥住我的手,硬将我往里面拉。
果然,里面的客人纷纷投来厌恶和诧异的目光,我只得怯弱低头。
青鬼将我带进一间房,桌子上摆了满满十几个菜,尽是我最喜欢的菜品。
我望了一眼青鬼,他以目示意,是为我准备的。
我吞了吞口水,扔下背上包袱,扑到桌前直往我嘴里倒菜。他盛了一碗饭,放在我面前,声音很轻,我听不出半点情绪:“慢些,这里没人和你抢。”
我当然知道没人和我抢,只是我控制这嘴巴的能力不大好,总感觉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暗暗驱使我,我是无辜的,真的。
青鬼在我旁边坐下,看着我吃。
我吃得有些噎着,他便端杯水递给我,从始至终,我都没见到他脸上有丝毫的表情。
如今他这般对我好,令我有些怕,总是觉得青鬼不对劲,仿佛在预计着什么阴谋。
“徒儿,你肚子饿不饿啊,要不要一起吃些?”我一面狼吞虎咽,一面问询,假装很关心他,想稍微缓和缓和关系。
如果之后他想着如何整我,也能见我这般,手下留情。
这时,几个客栈小厮抬着盛满热水的木桶来,我吃我的饭菜,没闲工夫管这些。
待桌上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回头便望见那玄衣少年倚着木桶,轻撒芙蓉花瓣,慢捻水珠,芳香入鼻。我微微吞了吞口水,继续吃着。
青鬼离开房间之前,将一身干净衣裙铺在床上,淡紫纹路,裙摆斑斓,很是好看。
刚好我身上有些痒痒,打了个饱嗝,褪尽破烂的衣衫,我一头栽进木桶里。
外面空气很凉,进到温水里,我浑身一阵抽搐,躺在桶壁,深吸一口气,那简直不要太舒服。
我沐浴了大约半个时辰,肌肤泥垢一一被濯尽,扬起手看我的皓腕,久别重逢的皓腕,如玉瓷般剔透玲珑。拨开水面的花瓣,我又见到了那个容貌冠绝六界的少女,少了些仙气,多了分韵味。
指尖泡皱后,我方起身,换上青鬼铺在床上的那身衣裙。
其实适才我一直在盘算一件事。
既然青鬼对我不算太坏,充分证明他是不大恨我的,他还是认我这个师尊的,也应该记得往日的师恩浩荡。那我像在望夕洞一样,冲他撒撒娇,求他多要些银两,问题应该不太大。
他身为神仙,自然是视钱财如粪土,而我则不同,我有了些银两便可以做大事,养活自己,发家致富。
我虽然被废去修为,斩断仙根,但我的医术一直未忘。我用这些钱财进些药材,熬煎出来,再拿去卖。赚的钱再去进货,如此反反复复,生意越做越大。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问青鬼要到钱,我正想去找他,推开房门时,就见他立在回廊里,仿佛早就在等我。
我蓦然感觉有些冷,分不清是迎面扑来的冷风,还是他深深望我的眼神。
他走了过来,面对着我,将我逼进房间,而后关上门。
空气凝固,周遭宁静,我心跳得奇快。
为了调解一下尴尬的氛围,我强颜一笑:“徒儿啊,师尊落魄成这样你还记着师尊,真是没白疼你。”
他没啥反应,我转了个圈,接着说:“徒儿,你看师尊穿上这身衣裳,是不是还像当初一样美?”
久闭的唇终于是开口,他白净的牙齿间蹿出冰凉的字来:“我像是你跟你嬉皮笑脸吗?”
闻言,我忽然瘆得慌,心凉了半截,脚不听使唤往后退了两步,就见到他扬起袖口,手指着床榻那方。
我正纳闷时,他面不改色,义正辞严地说:“冬日严寒,劳烦师尊去暖个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