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38、叁拾捌

　　普化真君命天兵去搜捕青鬼，我说芳华殿是我烧的，青鬼是替我受罪的无辜者，你们又何必要做些无用功。
　　他们听了。
　　毁掉芳华殿，杀守殿弟子，以及私放沉华，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可不小，而凶手又是我昭觅，即便是普化真君也不敢轻易判罚。
　　他先是与雷部众神商议许久，后又派人去请示天君，最后又请来我的师尊和扶胥上神。

　　七月廿三。
　　风清云淡，骄阳普照，我被缚在诛仙台第三根天柱上静待我的惩罚。
　　我不太敢去看我师尊，因为此番丢他的脸委实是丢得有些狠的。
　　四周聚满了天族众神，还有昆仑虚许多熟悉的被我欺负过压迫过教育过的脸孔，我想我今天一天大约就出尽了五万年年的洋相。
　　我等得颇无聊，心烦意乱，便施法传声道：“普化老儿，你们能不能痛快些，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一片哗然，说我不成体统，竟然顽劣到这般地步，还有昆仑虚弟子甚至怀疑，昭觅师叔是不是脑子害了病。
　　经过漫长的等待，普化真君乘云悬立半空，抬手止住喧哗声，高声肃然，那凶厉的模样让我想起当年被他罚的那日，仍心有余悸。
　　他厉声道：“昭觅，勾结魔族，私放魔族余孽沉华，又肆意捣毁芳华宝殿，残杀同门数人，恶贯满盈，人神共愤，四海难容。你可认罪！”
　　我淡然回到：“哦，嗯。”
　　“你既已认罪，便坐实罪名，你身为神族，本座以神族律法处你，你可心服口服？”
　　气若雷霆万钧，满场皆是一震。
　　“随便。”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呸。
　　“神族乃天地正统，威加六界，不严处你不足以信服天下苍生。按律，惩昭觅诛仙台上雷殛四百零七，废去仙根，散尽修为，贬为凡人，永逐神族，流九万里！”
　　轰隆雷鸣，气势凌人，一些胆子小的弟子吓得瑟瑟发抖。
　　原本被我欺负过来等着看我笑话的弟子，此时脸上惊恐万分，眼中的幸灾乐祸被悲悯所取代。
　　我看到了师尊，他亦是无可奈何，举起酒葫芦纵饮，挥袖转身。
　　而我倒是偷偷庆幸，捡了条命，罪不至死，还算好，至少青鬼不会白白替我送命。
　　今后他会同云遥在昆仑虚活得很好，白头到老。
　　我喜闻乐见的。
　　废我仙术贬为凡人，无所谓，毕竟五万年前我就是凡人，今后再做个凡人，我接受得了。
　　我更不用再对人间美食日思夜想，修炼打坐总是心不在焉，往后我天天都能享用。
　　至于雷殛之刑，虽然这些年殒命于雷刑架之上的逆徒及妖魔不计其数，无一不是魂飞魄散，粉身碎骨。
　　我却全然不惧，因为我的命劫第二劫便是千雷引，天雷我都受过，区区雷殛我眨一下眼皮算我输。
　　只是这一次，我想颍川不会像在南海一般，凝咒术结仙障，再代我承受。
　　我没有其他的愿望，只求能够再见一眼颍川，一眼就好。

　　诛仙台上往下望，天族的芸芸众生悉数在场。
　　普化真君施法引雷，天穹顷刻之间风云突变，轰鸣之声惊撼八荒。
　　我笑这气势较我的命劫小了几分，我承第一道雷时眼皮都没眨一下。
　　但与我的命劫最大的区别是，这天雷轰在身上会轰散修为，我能感受到体内的气息散了几分。
　　大约四百零七道天雷受完，我便彻彻底底成了凡人。
　　我并不贪恋我的修为，拥这身修为诚然可以为所欲为，但终有些东西我永远得不到。
　　到第一百道天雷轰下，我吐了一口血雾，随着修为渐渐散失，往后每承一道天雷都会更痛几分，这才是雷殛之刑的真正厉害之处。
　　我举目四望，寻不见半点颍川的气息，这会儿，他大抵已经离开了。

　　半个时辰前，在通往诛仙台的八百级天阶上，我终于是见到那一袭白衣翩翩，眉目如霜，面若玄冰。
　　“颍川！”我欣喜若狂唤道，如久旱逢甘霖。
　　他停在路上，静静望我。
　　我碍于身上的枷锁铁链沉重，及身后跟着押送我的天兵在场，否则定然扑入他的怀中，好好哭个够，娓娓诉说这些日子的委屈。
　　我往他身上靠近，他却避开我往后退，我错愕万分。
　　“昭觅，你确实罪不可赦。”
　　颍川眼神冰凉，这是不信我了。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这是救我徒儿的命，凶手不是我啊。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跟颍川解释，却如鲠在喉，道不出只字片语。
　　世间所有人都可以不信我，都可以对我冷漠无情，我全然不惜不在乎，可为什么偏偏你也如此。
　　“颍川。”
　　我怯懦着伸双手去握他的手，却被他决绝推开。
　　“很久之前我就打算跟你说，你的命劫我终归是受不住，早晚有一天牵累到我，你同我亲近，委实是害我不浅。”
　　“昭觅你给我听好，从今往后，我和你恩断义绝，天荒地老永不相见。”

　　最后十几道天雷轰在我近乎凡人的躯体上，我痛到生不如死，如千针入肉，冰刀刮骨，控制不住咽喉，阵阵凄厉的嘶叫蹿出雷殛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我所受刑之痛，却都不及颍川那一言。
　　“好。”
　　那时我强忍住喷薄而出的洪流，咬牙应允着，却在与他错身而过的那刹那，决堤。
　　八百级天阶尤为漫长，我每迈出一步，一滴泪恰好落在台阶上，化开。这五万年年来，我受过很多很多的伤，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伤在四肢的，伤在肺腑的，有钻心刺骨，有绵绵揪扯，只这一次痛彻心扉。
　　熬到受刑完毕，我早已奄奄一息，眼睛挣不开。听不见周围喧嚣的人声，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啪嗒、啪嗒…
　　我缓缓从诛仙台坠下。
　　耳畔戾气呼啸，我像是听见了一声高呼。
　　眼前蓦然闪过一袭玄衣，再之后种种便什么都不知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