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开元十七年三月十五。
白望舒等人来到新阳的时候正是初晨,阳光懒懒洋洋清清凉凉的,晨风吹过果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甫一进城看到的就是一条长街,那新阳的人早早开了集市,街道两旁商铺酒肆林立,悬着偌大的幌子招揽顾客。周遭窄巷里用大木搭起板棚的小贩,卖着伞扇巾帐,胭脂水粉,琳琅满目。
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边延伸到城外的郊区,一边延伸到城中烟柳画桥的城中内河。看着高大的城楼,鳞次栉比的屋宇杂铺、酒肆茶坊、公榭脚店等等。
“凡人便是生活在这些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里吗?”白望舒看着那些'木头盒子'有些走不动道,仰着头看了周遭许久,直到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才感慨道。商华泰嗤之以鼻,推拉着他道:“快些走吧,就这些木头盒子也比你住的那些山洞舒坦的多,日后你便知道。”
白望舒不置可否,寻思着:莫不是当他是个傻的?想想那些眷恋凡尘得妖精也能猜到有多舒坦。但看着肩挑糖块儿的小贩,听着满大街回响着的叮叮当当声,嗅着空气里尽是的似有若无的糖味,仍是心情一阵激荡。
依旧边走边发出慨叹道:“这新阳镇,果然是香的呐……”
商华泰不屑的瞟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想到了他带下山的许多小妖,心道:这一个个的,都是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老东西了可偏偏每个看到这凡尘俗世还是一惊一乍的。忍不住感叹一句妖风不古。
这时一个慈眉善目的卖花婆婆笑呵呵地走近,道“商老爷啊,您家又有亲戚来咱这玩呐?”边说着,边从竹篮中拿出一朵白山茶一朵红芙蓉递与南丹稚两人,道:“长的可真俊啊,婆婆送你们俩儿一人一个漂亮。”
白望舒下意识接过芙蓉,嗅着那朦朦胧胧的清香,有些手足无措,只支支吾吾道:“多…多谢这位……”白望舒不知该如何称呼,本想叫婆婆,又想到她的年纪比自己小的太多,一时有些别扭。
那卖花的婆婆本就来的突兀,然后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自顾自地道要去开摊了,也不等南丹稚再道谢就又笑眯眯地消失在人潮中。
那些挑担叫卖的市井小贩,背裹行囊的行商游客,嬉笑闹腾的垂髫小童,骑马看花的风流才子,桃面半掩的温软闺秀,衬的街道熙熙攘攘。左右路人摩肩接踵,满面春风,男女老幼无所不备,一派和气,南、白二人从没见过这样多形形色色的人。
两人懵懵懂懂地跟商华泰走着,从那座烟柳画桥旁走过就进了一条窄街再转过一个弯便见到了一座大宅子。
那宅子院外粉墙环护,碧瓦朱檐,门口的两只镇宅兽古朴威武,根根鬓发栩栩如生,气派的很。三人仆一走近,那石狻猊眼睛竟真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看清了其中的商华泰后,大门便巍巍然地自动开了。
一进门就见四面抄手游廊,甬路相衔。梁栋雕花皆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白望舒与南丹稚刚踏上白石板的小路,四周立时就涌来诸多男男女女,一水儿的都身披青葱笼烟纱,瞧着年岁不大,却各个儿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媚骨天成又有带三分天真。那些男女围绕着两人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这是山神从哪新捡回来的呀?”
“这就是我们的新同伴吗?”
“长的可真好看啊。”
“哎呀他们是有身体的呢!”
“哎呀和我们不一样呢!”
“和我们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
其间还掺杂着嘻嘻地笑声清脆如莺歌,还有丝丝异香扑鼻。
商华泰不耐烦的挥挥手,异香消散,道:“哎呀有什么好问的,以后有的是时间认识,别在这叨叨叨个不停了,都散了吧散了吧。”那些男男女女便如雾般化开,就只剩一院俞发苍翠剔透锦簇可爱的奇花异草。
白望舒有些吃惊,没想到还有妖没修炼成形也能到新阳镇的。
商华泰只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道:“这些小妖和你们不一样,草木本就不易开智而且弱小,而这些异草他们不仅弱小并且稀少,随便什么都能轻易打杀了他们,我很喜欢他们,所以要放在身边才安心啊。”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后院走。
“我这儿还有很多小妖跟脚是器物的,弱儿鸡鸡的,所以你们千万都给我小心些了,特别是你这只小白眼狼,别跟皮猴儿似的。”
白望舒跟上一边应是一边笑嘻嘻的反驳自己是狐狸不是狼也不是猴儿。
又走了许久才见有一条羊肠小径置于一丛叠石洞之中,那洞四面俱是石嶂,颇有些压抑之感,待三人一出小径便见到了一个大园子,此时又有些柳暗花明之感,颇俱情趣。那园外四面群绕石块,上头挂着“秋春周庄”的匾额。
进了里头白、南发现这个园子竟与整座宅子里其他处看上去大有不同。园子里并排嵌着三个小院,外头分别挂着“浮溆斋”、“眷恩斋”、“无相斋”的匾额,里头不似别处乍一进门时的富丽堂皇,这三个小院子规规矩矩没有许多奇花异草,只有一般精致的山石竹蕉,园子里院子外有一汪清流,从不知何处曲折泻于石隙汇入湖塘,那清流像是泻雪一般淅淅沥沥,听得人身心畅爽。向北面望去,有青石为栏,屹立水中央的双港石桥,桥畔有亭,亭子倚着一棵三人合抱粗的棠梨,亭子里有腰束红绳的白衣男子,宽衣薄带,华袿飞髾,身躯凛凛,肃立如松,天质自然。
白望舒“呀!”了一声。
那亭子里的白衣男子听见身后的声响下意识地回首,那细长脖颈扭动带出的肌理便犹如清风吹拂漾起的一道水痕,刹那露出的肌肤有如逆光迎举的蝉翼一般夺目。那男子的一对桃瓣眼诧异地看向白望舒,瞳孔反映着那湾池水,尽是秋波。
白望舒见到那男子倒吸了一口气惊道:“商爷!你竟是藏了个玉人在家?!”
南丹稚也有些吃惊,这样的秀骨风姿倒是人间罕有。
那男子乍听到了白望舒的话笑弯了眼,整个人便像是玉活了过来,气质愈发轻灵脱俗,温温柔柔的直笑到人的心里去。
白望舒顿时烧红了脸。
“你们以后就住在这个园子里了。”商华泰道,“这是白茸,可算是我收藏的最得意的'宝贝',这个家里就他最大了,你们可得比待我更用心了。”
三人边说着边朝亭子走去,还未下桥白望舒便急不可耐地开口询问:
“这位小哥儿姓白,可是我青丘本家人?”
白茸仍旧笑着,摇摇头一语不发。商华泰扯了一把白望舒衣袖说:“你可稳着点罢!白茸只是怨魂,且不会说话的。”
白望舒有些可怜他不会说,暗暗腹诽上天不公,这样好看的人就应该再多配一副金玉一样的嗓子才好呢。又有些吃惊,瞧着他的模样清爽温和,竟一下看不出是怨魂,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怨念如此之深浓到宛若实体,既是怨又不是恨反而是这样温温和和的。心里想着便也这样说了出来。
“便是人间的情。亦是你们此次下山要修炼的'功课'了。”商华泰摇头晃脑的,边说着好像颇有玄机的话,边回身离开。
走着并打了个手势,招来四个小童道:“这四个就充作你们的下人了,你们带着他们尽快清楚凡间的规矩吧。”话音刚落便在那环石拱门前化作风散去。
商华泰刚走便从院子深处走出四个小童。
只见那四个小童一样的装束只做不同颜色,徐徐踱桥而来。
那走在前头的是两个丫鬟:一个是身穿绛紫红缎,身段合中,温柔稳重;一个是身穿赤金黄缎,脂若新荔,娇俏活泼。
后面两个是小厮:一个穿着松绿青缎,长挑身材,观之可亲;一个穿着象牙白缎,蜂腰猿背,高大英武。
那个身穿绛紫红缎的丫鬟走上前头对白望舒二人福了福身:“奴婢迎春,往后便由奴婢们伺候主子了,后头的分别是剪秋,半夏与忍冬。”
白望舒感觉有些别扭匆忙避开道:“大家都是来尘世修道的妖,不用这样客气的!”
迎春笑着回道:“老爷曾说,这尘世自有尘世的规矩定律,血脉高贵的自然是主子,如今既已入世修炼红尘,该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这也是修行。”
白望舒听着蹙眉有点不太明白,南丹稚若有所思,而一旁的白茸却似个木头模样,只温温柔柔地笑着温温柔柔地看着。场面一时有些沉默。
迎春还没开智时便在市井生长,修行的时间或许不长可是最通人性,所以很得商华泰喜爱。跟了商华泰许久,自是知道无论修行了多久看着多老练的妖都是有野性的,尤其是刚刚下山这会儿尤不习惯,沉吟一下又笑道:“郎君和娘子不若先去居所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
白望舒听罢转头看了一眼南丹稚,南丹稚朝迎春点了点头,后随迎春带着众人朝院子去了。
白望舒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复又回头看了眼白茸,白茸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棵大棠梨下,白望舒见他笑着颔了颔首,方才离去。
迎春先是带着白望舒去了浮溆斋留下了半夏忍冬二人,又带着剪秋送南丹稚去了最边上的无相斋。
浮溆斋里,白望舒显得有些兴奋,一张瓜子脸面带着潮红。只觉得整个小院没有一处不合他心意的。这整个小院向阳,石桌石凳具是玲珑精致,满院矮小草木青翠葱茏,那卵石的大道铺陈的自然曲折,整个院子在三月的阳光尽是浪漫,而到了屋内,用具极尽奢华,白玉烛台,集锦博古,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处处彰显着富丽堂皇;那香炉散着的竟是恬淡的果香。
白望舒想到自己前几百年睡得小破山洞顿时的觉得熏熏然,手软脚软的走着,不知怎么倒到的床上,脑子一片空白。
而那边的无相斋,因着旁边眷恩斋的高墙则恰好避开了大半的阳光大片躲在狭长的阴影下,院墙上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似乎将闷热扫荡走了一些,透着许许清凉的感觉。整个院子不植树木,只铺陈白砂缀石,角落有单独开辟的露天汤池,水雾弥漫竟有大半环布屋宇,池中设岩岛,池边置纱幔,池岸和池底敷石块。屋内是纱幔低垂,朦朦胧胧,素雅温馨,熏着檀香禅意极浓。
南丹稚进屋后只扫视一眼没说什么又出了屋子,飞身越上屋顶,迎春唬了一跳,跟出去眼看着她坐上屋脊,张了张口又没说什么。
屋脊上,日头洋洋洒洒地全泄在南丹稚身上,她颀长匀称的莲足搭拉在一起,胳膊支着脑袋,膝盖支着胳膊,更显得有娇俏几分。
迎春看她觉着她整个人就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浑身的灵韵似要满溢了出来,叫她一瞬晃了神。又沿着她定定盯着的方向看,却只看到了园子里那棵棠梨树的树冠。有些不太明白为何那双美目里会透着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