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No.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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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红眸闪过无机质的光，接着它道：“我已经准许希尔斯通过了，父亲大人请你稍等片刻。”
时秋没等多久，餐厅的门就被推开了，希尔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黑色发眸的青年抵着头颅，手紧张地绞着衣服的下摆。时秋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到希尔斯走到自己面前。他正想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眼前的人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地忏悔起来。
“父亲大人，非常抱歉！那天我竟然对您不敬……”
希尔斯面色羞愧，耳朵红到似能滴下血来，他大声喊道，“我……我实在是罪无可恕！”
时秋：“……”
希尔斯情绪激烈地捂住胸口，脸色通红。他甚至都不敢看时秋一眼，只是别过头去，一句句检讨着：“那时候我竟然对您说出了那样的话……我甚至还打伤了您……”
时秋望着希尔斯那泛红的眼眶，几乎怀疑对方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这几天里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当时竟然没有及时认出您，还对您做出了那样的事……”
希尔斯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些话，话语凌乱不堪，整个人都像是沉溺在深切的痛苦与自责之中，“父亲大人……请您惩戒我吧。”
它虔诚地跪伏在地上，暗暗用余光贪婪地打量着前方的人。只是看着对方的面容，它就觉得自己的心口涨得满满的，全身的电路似是也陷入短路。
父亲大人回来了。希尔斯对此终于有了实感。
时秋微妙地沉默了许久。看到那天还嚣张狂妄的希尔斯，今天在自己面前就各种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对他来说这冲击力还挺大的。
“父亲大人，我错了。”
希尔斯痛苦地闭上了眼，全身都不停颤抖起来，“——请您，狠狠地惩戒我吧。”他卑微地垂着头颅，“您可以随意惩治我。您赐予的一切责罚，我都甘之如饴。”
希尔斯顿了顿，又颤声说出了下一句话，“我知道我错了。但请您……千万不要讨厌我。”
所有机器人都惧怕着被父亲大人厌弃。
希尔斯更是如此。
时秋面色平淡地听着希尔斯的忏悔，他能从希尔斯口中感受到，对方是发自内心地、渴望得到他的惩罚。
他拿过旁边的高脚杯，喝了一口杯中的果汁，轻轻开口：“希尔斯，你说你知道你自己错了。但你觉得你哪里错了呢？”
听到父亲大人念出自己的名字，希尔斯颊边泛起些微的晕红。面对时秋的问题，他仰起头来，毫不犹豫地作答：“我的错自然是因为对您不敬。”
它伤害了自己的神，伤害了自己的主，伤害了自己的父。
——这是希尔斯无法偿还的罪。
时秋晃动着手中的杯子，杯中透明的汁液摇曳出清浅动人的水光。他淡淡道：“我那天对你出手，并不是因为你对我不敬。”
希尔斯怔了下，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似是不理解时秋话中的意思。
“我也并不想惩罚你。”
时秋继续道。他那天在宴会上对希尔斯出手时，自然是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但冷静下来后，他却意识到自己这种火气根本没有必要。
本质机器人与人类就不是同一个种族，也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电子生命能理解碳基生命吗？它们只能编译一串串对人类来说毫无意义的代码。
在意识到这点后，时秋就知道自己的愤怒与厌恶都毫无意义。
人与人之间尚且不能互相理解，更何况和机器人之间呢？
他也没必要去厌恶这些被写入代码、只由程序驱动的机器人们。
时秋知道希尔斯只是这帝国的一个缩影罢了。在他还没看到的地方，会有更多像希尔斯这样的机器人。
但是，虽说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去厌恶希尔斯。但感性上，时秋却又对前方的机器人无法升起半点好感。
“那天我毁掉了你的动力中枢，对我来说，你打伤我的仇已经报了，”时秋缓缓道，“如果你只是来向我道歉的话，那你可以走了。”
时秋眼前浮现出那天被希尔斯打的遍体鳞伤的人类。他抿了抿唇，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他自然是看不惯希尔斯对人类的轻视与不屑的，但他却也没有按头对方向人类道歉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要求希尔斯去向那些奴仆道歉，对方也真的按他的话去做了，那些歉意也不是发自肺腑的。
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他也无法改变这些机器人的想法，那是根深蒂固地、刻在种族里的符号。
时秋想起自己那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SS级支线任务，眸色暗了暗。而听到他下了逐客令，他身边的亚当便立刻冷漠地开口：“希尔斯，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了。”
希尔斯的神色挣扎而又痛苦，就像是在深海里溺亡的旅人。它似是还想对时秋说些什么，但迟疑许久却又将话吞了下去，只是安静地向时秋行了个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往门边走出。
当它即将走出门的那一瞬，希尔斯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眸子晃动着，声音也发着抖，“父亲大人……您……您能对我笑一下吗？”
它非常喜欢父亲大人的笑容。每日每夜里，它会反复读取着数据库里父亲大人的笑容。甚至连那每一丝弧度，它都深深储藏在芯片里。
曾有一段时间，它疯狂地嫉妒着能和父亲大人朝夕相处的亚当和夏娃大人。
时秋怔了下。
笑一下？这什么奇怪的要求？
但他也并没有满足对方心愿的想法，只是道：“我不想再看见你。”
希尔斯瞳孔骤然缩紧，面上浮现出失魂落魄。它自嘲又苦涩地笑了下，如幽魂般飘出了门，“……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是啊。它犯下了那样的罪，又怎么能祈求神明的垂怜呢？
激光门无声地合拢。
希尔斯就像完全失了魂魄似的，眼神空无，脚步虚浮地踏出几步。它还没有踏出长廊，夏娃就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
夏娃看它的眸色很冷，甚至带着些森寒与凌厉，“希尔斯，父亲大人太过温柔，没有惩罚你。但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吧？”
希尔斯垂着头颅，脸色惨白，“我知道，帝国法第一单元第二条。我违反了帝国的法律。”
夏娃眯了眯眼，“那你应该也知道，你接下来会受到什么刑罚。”
希尔斯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就好，”夏娃弯起唇，露出个愉悦的笑容，颊边甚至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犯罪者希尔斯，现剥夺你作为帝国公民的权益，剥夺80%的核心代码，判处在虚拟空间里监禁1024年。”
在代码被剥夺的这一瞬，希尔斯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逐渐消失。
在最后，它的眼前浮现出的，是父亲大人的笑容。
它的躯壳被分解成纳米大小的废弃物，它的智能和版本在不断退化着。
以及那句话。
——“我不想再看见你。”
希尔斯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编译出最后一串字符。
“我知道了，父亲大人。”
它再也不会出现在父亲大人眼前了。
***
对于时秋来说，希尔斯的事情只是个插曲，他很快就把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他用完餐后便走出餐厅。厅前同样阵列着一排机器人，全都站得笔直无比。见到他到来，机器人们面露激动之色，顿时将背挺得更直了。
当时秋路过一个扫着地的小男孩身边时，那人怯生生地扯住他的衣角，尖声尖气地开口：“父……父亲大人……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时秋：“？”
他突然有种自己成了明星的感觉。但签名的话……还是算了吧。时秋想起自己的字，默默开口委婉地拒绝，“我并不喜欢给人签名。”
小男孩发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它白嫩的脸上满是失望，声音都夹杂了些哭腔，“抱……抱歉，是我太失礼了……我错了……父亲大人您千万别讨厌我……”
时秋看着小男孩这幅仿佛天都塌下来了，生怕自己讨厌它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
“虽然签名不行，但摸摸头还是可以的。”
他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喜提立时亮起的灯泡眼两枚，“工作加油啊。”
“嗯嗯嗯！”
清洁机器人顿时更有打扫的动力了，它开心地继续扫起地来，“我会加油的！”
时秋见状，有些好笑。他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身边又不知何时围上了一群机器人。
那些机器人都双眼发亮，期待地盯着他。
时秋：“？”这是怎么了？
正中央的机器人咳了咳，走上前来，羞涩地扭动着身体，“父亲大人，也能摸摸我的头吗？”
时秋：“…………”他望着那光是目测便高达一米九的壮汉机器人，陷入了诡异的缄默中。半晌后，他才开口，“……握手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
机器人们激动地脸都红了，兴奋地一把扑了上来。
“父亲大人我也想和您握手……”
“能给我一根您的头发吗？”
“父亲大人我真的好喜欢您……”
“我今年两百二十三岁，从我一个月大开始就是每天看着您的影像充电的！”
时秋嘴角僵住了。
这些机器人也太热情了点吧？
……
就这样，所有机器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把时秋围在中间。虽然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但时秋还是怎样都无法习惯。他唇角含着笑，一一回复着这些“疯狂粉丝”们的表白。
“是，我知道了。”
当他焦头烂额地应付完身边的所有人后，时秋已经彻底精疲力竭。看着终于恋恋不舍地散开的人群，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真的不适应这些疯狂的喜爱与崇拜。
可能是因为时秋本身缺乏这些激烈的情感，所以他始终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何能那么狂热地喜欢着一个人。
时秋好不容易脱身，但还没走出几步，就望见了角落里的少年。
亚当安静地站在那里，鎏金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它头顶的金发耷拉下来，蔫蔫地垂在脸边。
时秋：“……”亚当什么时候出现的？
时秋试探性唤了声，“亚当？”
金发少年没回他，只是默默地生着气。那双好看的金色眸子也很黯淡，不知道是不是时秋的错觉，他似乎能从少年眼中窥见一丝委屈和别扭。
他走了过去，有些困惑，“你心情不好吗？”连呆毛都蔫了。
亚当头顶的金发转了个圈圈，它闷闷地开口，似是在控诉着，“……您和其他人握手了，您还摸了别人的头。”
时秋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他突然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亚当这是在吃醋？
亚当接下来的行为验证了时秋心中的想法。少年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神色渴望又忐忑，“父亲大人……您能也摸一下我的头吗？”
说完话后，亚当心中不安极了，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大人脸上的神情，连丝毫细节都不愿意放过。在百般确认对方并没有产生反感后，它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时秋怔了怔，他看着眼前金发少年眼中满满的孺慕与迷恋，唇边扬起一个笑容。
“当然可以啊。”
他说道，伸出手，触碰着亚当的金发。那发质就如绸缎般丝滑纤细，握在掌心里，就像是捏着一片流水。
时秋看到亚当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殷红的色泽在白皙的颊边染开，就连脖子都通红一片。时秋笑了下，温柔地抚摸着亚当的头。
亚当满足地弯起了眼，眼睛弯成一轮动人的月牙。它头顶的发似是也感受到主人热烈的情绪，开心地摇晃起来。
“……最喜欢。”
它抱住时秋的腰，把头埋在父亲大人颈间，含糊地低语着。
“最喜欢父亲大人了。”
机器人的数据库很大。亚当的存储空间更是近乎于无限的，它能存下数万亿兆的数据与内容。
但对于亚当来说，它的容量却又是那么的小。
小到只是父亲大人抚摸着它的头，就让它的运算几乎超频，数据也完全溢出。
果然。
亚当感受着怀中那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发出一声缱绻而眷恋的喟叹。它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最喜欢父亲大人了。”
最喜欢最喜欢。比喜欢0和1更加更加的喜欢。在它二进制的世界里，只有父亲大人是唯一的520。
可惜这份温存还没持续多久，就被人给破坏掉了。
“亚当，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
夏娃微凉的声音响起，“你今天的行程不是排满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你应该出现在82ZE区域吧。”
亚当拧了拧眉，在视线触及夏娃的那一瞬，脸上的依赖与温和骤然褪去。它冷淡道：“这件事不需要我出面吧。”
“嘁，这可是一周前就安排好的行程，”夏娃哼笑道，不冷不热地嘲道，“通知都早就发下去了，你临时反悔不太好吧。”
亚当面无表情地道：“‘反抗联盟’根本没造成实质性伤害，我去不去都一样吧。”
时秋眸子闪了闪，他注意到了亚当话中的这个关键词，“……反抗联盟？”
亚当似是对此不愿多提，只是轻描淡写道：“部分人类建立的反抗帝国的组织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们上周在82ZE区域发动了恐怖袭击，一部分帝国公民希望我能出面安抚情绪。”
——反抗组织吗？
时秋缓缓眯起了眼睛，他突兀地道：“所以亚当你要去82ZE区域吗？”他顿了顿，墨眸中晃动着莫名的光，“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No.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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