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去长门空》珩嘉

3、云峰

　　一年后，圣上正式以朝中德高望重的学官为媒，为子刘彻娶馆陶长公主之女陈阿娇为嫡王妃。
　　同年太子刘荣被废，自尽身死。曾经风光一时的栗姬娘娘如今也只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可是登上权力的巅峰，面临的一定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一脚踏空，便是万丈深渊，身败名裂。
　　帝崩后，谥号景帝。同年，太子刘彻正式及皇帝位，改元建元。
　　彼时，他不再是那个面对太子的欺辱畏畏缩缩的小男孩，而是即将执掌帝国权力，君临天下的帝王。
　　我也不再是那个父母的掌上明珠骄横跋扈的女儿，而是母仪天下，端稳持重的皇后。
　　他牵着我的手，走向那个母仪天下的宝座，微笑着问道：“阿娇，你还记得，当年你眼馋树上的泡桐花朕去帮你摘，朕就说过，会给你一辈子的高高在上。”
　　这个时候本该高兴的，我鼻子却是酸了：“臣妾只是盼望，能与皇上携手一生。”
　　“从你嫁进王府，你就是朕携手一生的人了。”皇帝满不在乎地说，“用不着盼望。”

　　来到汉朝以前，读《牡丹亭》有一句唱词“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其实，哪一年的春色不是撩人？不过是那一年杜丽娘遇到了那倜傥书生罢了。文人骚客往往以梅为雅士，牡丹为媚俗，殊不知花草习性都是一般，只不过是人心将它们区分出了什么庸俗雅致罢了。怪不得有诗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异物，何处惹尘埃。”
　　惊动我漫长而飘飞的思绪的，是一声奇怪的声响。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人坠入了水中，并且毫无挣扎呼救之声传来。
　　侍卫们七手八脚把他救上来时，那人已经几乎只剩一口气了。我定睛看时，觉得这人着实有些眼熟。他是皇帝的庶姐昭静长公主的独子，我的外甥，高云峰。
　　“云峰？！”我皱了一下眉头，对这帮出工不出力的奴才着实气愤，“伺候他的宫女太监呢？！如何这样懒惰？！本宫看就应该全都赐死！”
　　四周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皇后娘娘饶命！”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他是怎么落水的？”我质问道。
　　“回娘娘的话，殿下今天晚饭后说要自己走走，不让奴才跟着，奴才也就不敢跟了，哪晓得殿下居然会失足落水啊！”领头太监壮着胆子道。
　　“既然如此，本宫也就不为难你们。”我心里又有了计较，“今天的事不许泄露半分到昭静长公主和驸马那里，否则本宫拿你们试问。”
　　底下的宫女太监忙不迭叩头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奴才们肯定是不敢多嘴的！”
　　“皇后娘娘，殿下现在受不得风，长秋宫离这里最近，而且没有人住，不如先去长秋宫？”画棠毕竟是心细如发。
　　他落水之时不呼救我心里便已明白他是要自己寻短见。只是，早就听说我这位外甥因着是独子被长公主和驸马百般溺爱，更因为聪明伶俐颇得皇帝喜爱，日后定是春风得意了，他为何要…
　　“正好，本宫也当消食。”刚刚走出桥头，“皇后娘娘，您看那里！”画棠毕竟是眼尖，“那里是不是殿下的东西？”画毓慌忙去取来呈到我手上，是一块小小的玉佩，写道“赠夫云峰”四个字。我心中疑惑，从来没有听皇上和长公主说起过云峰的婚事，难道是他…私定终身又被这个女子抛弃？
　　“皇后娘娘，殿下已无大碍。要不要派人去通报一声昭静长公主和驸马？”太医何参问道。
　　我道：“先不要。等本宫问问他。”
　　我正要转身，只听他含混不清地嚷嚷起来：“颖儿！颖儿！”
　　“云峰，在宫里，自尽是大罪，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
　　他慌忙从床上爬下来跪倒在地：“皇后娘娘。”
　　“这块玉佩，是你的吧？”我将手里的玉佩向他晃了一下，“你就是因为这块玉佩原来的主人变了心才…是也不是？”
　　“是啊…皇后娘娘，情到深处，伊人为何总是在变？！”他掩面哭了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你要是把她当成你生活的目的，你这位君子未免也太不君子了！”
　　“也许，她从来都没有变。”如果你是真心爱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爱爱自己呢？！”我慢慢地剪着灯芯，“云峰，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自然是好，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完满，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又哪里是人力能更改的？”
　　我示意了一下，画棠赶忙端来了一碗酥酪：“殿下，娘娘知道殿下折腾了半天肯定饿了，吃点东西吧。”
　　那孩子赌气转过头不肯理我。我冷笑道：“已经死过一次了，还准备再死一次？！好，本宫就成全你。这碗酥酪里加了鹤顶红，你要是还想死的话，不妨就喝下去。这里离长公主府也不算远，大概还来得及见你那父母最后一面。”
　　提起父母二字，云峰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微臣父母…如果知道，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喝了吧！反正你现在活着，也是痛苦是不是？”我接过来递给他，“云峰，还有什么话？对本宫说罢，本宫自会告诉你父母。”
　　他猛地将碗放在桌上，从床上爬起来跪下道：“皇后娘娘，这种蠢事，微臣做一次也就够了，再也不能了！”
　　“再也不能了？”我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本宫怕你又趁着什么机会又去水里采莲花去。”
　　他猛地磕头道：“皇后娘娘，微臣以自己的性命起誓！”
　　我点头道：“你要明白，不是每个人的生命都能完满。在你的天空里，总有阴晴圆缺，谁也保不得永远和风细雨。下一次再遇到不顺心的事，可不能再去寻这个短见了。”
　　“画棠，给他找身衣服换上。你回去就对父母说，你是失足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