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8、第 8 章

　　门开的那一瞬间，外面走廊白得刺眼的灯光照亮了玄关前一小片区域。待门关上，宋君年几乎处在一片漆黑之中，唯有远处的写字楼还带来些许光。他心想，既然都不在客厅呆著，何必开灯，便摸黑走到楼梯，再摸索著上到二楼。

　　他拉开二楼阳台的落地窗，打开灯，一下子跌坐在竹编躺椅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对面一墙的兰花，慢慢平静下来。

　　他的兰花看上去恬静不张扬，但那一墙的姿态万千实在是耀眼。石斛兰以白色为多，间或有几株乳黄色；蕙兰有白有绿，白的也不单调，中间带著紫红色花芯；蝴蝶兰的花芯或紫红或明黄，衬得花瓣白如凝脂。每一株都精神奕奕，千娇百媚。花的美往往有娇弱之感，而宋君年的兰花，却给人一种固执顽强的印象。

　　就好像宋蘅。

　　Holly shit！他一路上都在想著她，回来想用自己的宝贝兰花转移一下注意力，然而没有用。

　　若是其他人知道他拒绝了宋蘅的表白，一定会恨铁不成钢地打他一顿。

　　谁能拒绝一个又美又会赚钱又长袖善舞的女朋友亦或是妻子？

　　宋君年想，估计只有自己了。

　　其实他差点就屈服。今晚舞台上的宋蘅明艳动人，舞姿优美轻盈。他从未看过水袖舞，宋蘅的表演无疑震撼了他。但那也只是一个观众对performer的肯定罢了。真正让他动摇的，是宋蘅提著酒红色V领晚礼服的裙摆，踩著厚防水台的高跟鞋向他飞奔而来的那一瞬间。她匆忙慌乱，但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不顾一切的决心，好像他成了她世界的中心。

　　他早就猜到宋蘅跑来找他的原因。从她陪Rachel複诊请他辨别她身上的香水时他便确定了。宋蘅好像把这当成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小游戏。再者，人的本能是骗不了人的。宋蘅无意识地靠近他，足以让他敏感。

　　一路上，宋蘅在琢磨表白的词，他就在琢磨拒绝的词。

　　他确实是个“颜控”，但是肤浅地说，以他的眼界，他早已见识过比宋蘅更漂亮更性感的女性，没有理由在不合适不了解的情况下接受她的表白。他和宋蘅的相处大部分都是为了知治的IPO，私底下的了解少之又少。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讚成什么不讚成什么，对宋君年而言都是未知。

　　他更怕自己会被宋蘅那种争强好胜的性格影响。

　　以前父亲只允许自己最低拿99分，98.5都不接受，他就逼著自己努力读书，连走路都在背单词、想数学题。他不想和父亲一样强势的人一起生活。宋蘅这种人一开始或许能欣赏他的生活态度，但时间久了说不定就嫌弃他不上进，然后想方设法逼他谋求各种头衔荣誉。最后的结局便是可预知的破碎。

　　所以，既然不合适，就别给人希望。

　　更何况，叶晋之没有彻底放下她。今晚叶晋之的表现有点不正常，特别是宋蘅跳舞的那八分钟。宋君年不经意侧目，恰好看到他红了眼圈。表演一结束，他抛下一句“Excuse me”便匆匆离开宴会厅。

　　无疑，叶晋之还喜欢宋蘅。

　　这么说来，接受宋蘅的表白近乎于“勾二嫂”这种为人所不齿的行为。宋君年自认够兄弟，绝不可能夺人所爱。他宁愿宋蘅伤心难过一阵子，也不愿意他和叶晋之的友谊破碎。他相信宋蘅这么优秀，即使她不选择叶晋之，也自会有良人爱护她。

　　墙上有一株石斛兰昨天还是含苞，今天就绽开了。宋君年想碰一碰那柔嫩的花瓣，想了想，还是算了。花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手来感受的。

　　第二天上班，他拿了一大盒自製的蔓越莓曲奇分给同事吃。

　　做甜品是治疗失眠的良方。

　　叶晋之约他出来喝酒的时候，宋君年居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宋蘅向他表白的这件事告诉给死党。他单纯希望叶晋之快点有危机感，趁一切还来得及赶紧把握住宋蘅。

　　凌晨一点的维港灯光稀疏，不见游人，只有几个垂钓爱好者在守著鱼竿。宋君年和叶晋之坐在台阶上，中间放著一打啤酒，西装外套随意地放在地上。不远处是三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不过宋君年和叶晋之早已习惯假装他们不存在。有时能够自欺欺人也是件幸事。

　　听完宋君年的话，叶晋之“啪”地一声又开了瓶啤酒，一饮而尽。

　　良久，他才哽咽著问：“Tell me how did you reject her that night. I need to know every word you said, every gesture you made.”

　　“I just said Thank you.”宋君年无奈地摊开手说，“I tried my best to be sincere,really, I hate to hurt her. But sometimes it is unavoidable.”

　　“Nothing but Thank you？”叶晋之一脸难以置信。

　　“Pain would only be double if more nonsense was made. I thought she quite understood my word.”

　　“And...was she alright”

　　“I might say she was rather composed.”宋君年有点心虚地把脸偏向一边。他没有告诉叶晋之宋蘅的回复——“没关係，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她轮廓鲜明的脸好像冷峻了些许，眼裡满满都是不甘和倔强。

　　叶晋之突然抬起头，满怀感激地看著他：“Thanks,bro.”

　　他们又默默喝了会儿啤酒，直到叶晋之缓缓开口道：“I wish I had been a gentleman like you when I broke up with Ella. We used to be a perfect couple.”

　　出于礼貌和尊重，宋君年沉默不语。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晋之所说的“perfect couple”会弄到今天相见无言的境况。他之前的四段感情处处都是摩擦和矛盾，根本不会用“perfect”来形容，所以分手时除了短暂的失落绝不会有意外的感觉。或许叶晋之在自欺欺人罢了，他所说的“perfect”可能只是对那段感情的惋惜。他也许有意无意地掩盖那段感情本身存在的问题。

　　“Why，”叶晋之的眼眶红了，“I love Ella, I want to marry her, I’d like to bore children with her. The moment she had the dance again, I knew she is irreplaceable. All these years I never stop tracing her .I ...I was horribly jealous every time she had a new relationship. I couldn’t lie to myself any longer. ”

　　“So...you could try again before it’s too late.”宋君年真心实意地鼓励道。

　　叶晋之一隻手攥成拳头顶在嘴巴上，眼睛定定地看著前面漆黑的海面，痛苦溢于言表。“I dare not to...it’s my fault...I am unforgivable.”

　　临睡前刷新Facebook，简直是在看人生百态。宋君年看到Hudson又在喋喋不休地挖苦前女友。再刷新一下，然后看到前女友宣佈生下小女儿的消息，他便习惯性地给了个like。随后又弹出来一条叶胤之就离婚和公司股权变动发表的公开声明。

　　宋君年不由得感歎其实单身挺好的。

　　他早就料到宋蘅不会轻易退缩，但还没想好招就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宋蘅不知道哪裡拿到了他的schedule，星期三晚上七点左右捧著一束蓝色的绣球花在医院停车场等他下班。

　　同行的Dr Chan见有美女站在宋君年的车旁边，用手肘推推宋君年的肋骨，吹著口哨说：“有靓女等你喔。”

　　“朋友而已。”宋君年自知这个回答难以令人信服。但这明明是最真实的回答啊！

　　Dr Chan向他投去“不用解释”的眼神，拍拍他的肩，道：“别叫靓女等你那么久，我走先啦，have fun!”

　　宋君年只能无奈地向自己的车走去。宋蘅今天的打扮很休閒，穿著和绣球花一个色系的纯色连衣裙，简简单单的坡跟凉鞋，随意又好看。

　　“Ralph！”宋蘅看到他，兴奋地走上前去，带著少见于她这个年龄的雀跃。

　　“好巧。”

　　“不巧，我在等你。”这个回答并不让宋君年意外。“你今晚有约吗？”

　　“没——没有。”宋君年自知应该避嫌，但他这个人从来不擅长撒谎，便打定主意不骗人。

　　“一起吃饭吧。”宋蘅眯起眼睛，笑著问他。

　　“额……”宋君年扶著额头，想著不如今晚好好说清楚，便答应了。“Fine, why not”

　　宋蘅的开心显而易见，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光。“你载我吧，我没开车过来。”

　　“嗯”宋君年按下车匙的开门键，给宋蘅打开车门。

　　“对了，这个给你。”宋蘅把绣球花递到他面前。

　　“给我？”宋君年不解，但还是接过了花。

　　“我在追求你，送花不是情理之中吗？”宋蘅朝他眨眨眼睛，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自己钻进车里。

　　这样的坦荡直率倒是令人意外的舒服。宋君年给她关上车门，拿好绣球花走到另一边上车。绣球花……这是有什么花语吗？怎么一个个都喜欢绣球花？

　　一边发动车子，他问：“打算去哪儿吃？”

　　“你有甚么推荐吗？”

　　宋君年随口道：“McDonald？”

　　“你是医生哎！”宋蘅眼睛因为震惊睁得铜铃一般大，狐疑地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怎么，医生就不可以去McDonald了吗？”宋君年用打趣的口吻说，“你要是想吃西餐我也可以。”

　　“哎哎哎，你刚刚经过了一家McDonald啊！”宋蘅指著车窗道。红黄相间的灯刚刚一闪而过。

　　“我们去McDonald’s Next.那裡有自助salad，如果你要keep fit的话还挺合适的。”宋君年道。

　　“OK。”宋蘅安安乐乐地坐好，整了整安全带。

　　好像因为确定好去哪吃，一路上两人虽然没有再说话可是却觉得很安定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