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55、第 55 章

　　她拎了一个水果篮过来，脸色是看得出的憔悴，一边耳朵一颗色泽很润的大珍珠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干瘪。

　　打了声招呼，她先是去沙发那边，正要坐下发现宋蘅没有从病床下来的意思，蹙眉道：“你连下床都不方便？”

　　宋蘅不好意思笑笑表示默认。

　　于庭欢“啧”了一声，翘著双手走到病床旁边拉开椅子坐下。“你以前可以穿高跟鞋跑步，现在连下床都要小心翼翼——几个月啦？”

　　“七八週左右。”每每见到于庭欢，宋蘅都会下意识地收敛自己，低眉顺眼的样子。

　　“还早。”于庭欢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我听说你推了EverTalent的case。”

　　“嗯。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高强度工作。”

　　“EverTalent是氢能发电领域这几年崛起势头最猛的公司，你不觉得将这个机会拱手让人好蠢咩？”于庭欢不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话的。她神情认真地很。

　　“现阶段我没想那么多。”宋蘅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你在想什么啊，男人？孩子？”于庭欢没好气地说，她扫视病房四周，冷冷地说：“虽然他家现在一团乱麻，好歹还住得起养和。”

　　宋蘅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短视啊？为了家庭而放弃事业？世界上不缺女人生儿育女，缺的是你这样强大的独立女性。大把女人因为经济不独立或者被父母逼，没办法要嫁个人，嫁人之后就要生仔。你有能力去过好自己的生活，爲什么要将自己下半辈子的时间都放在一个小朋友身上？”于庭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来。

　　宋蘅摇摇头，“我会出来工作的。”

　　“这个社会不会停下来等你。我问你，你做到合伙人没？”见宋蘅沉默，于庭欢脸上浮起“我就知道”的神色来，“多少人赶著上，你一停，他们就会利用这个机会搏命往上爬。你别那么天真以为社会真的男女平等，联合国年年有女性就业调查报告，女性的就业情况比男性难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生完之后复出，你的客人都走光啦！新的客人又会觉得你肯定要花好多精力到家庭上，自然倾向于选择还没有小朋友的女律师或者乾脆找个男律师。到时还有你站的地方？你可以抱怨不公平，但是你只能接受。女人想同男人爬到同样的位置，肯定要有所牺牲。”

　　“我相信我的能力。”宋蘅顿了顿，说：“我相信我可以处理好家庭和事业。”

　　“究竟宋君年这个男人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婚都未结你就急著跟他生孩子？”

　　“孩子是个意外，我们觉得我们可以承担这个意外。”

　　于庭欢嘴上笑著，眼裡却没有笑意。“为人父母你以为出钱就够了？” 她突然站起来往落地窗边走去，只给宋蘅留下一个直挺挺的瘦削背影。“当时我扶持你，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年轻时时的样子，一样那么拼，一样不顾一切，所以我想帮你，让你少走弯路。如果我当时知道你会为了生孩子放下事业，我一定不会提携你。我对你好失望。”

　　“我一直好感激你的提携。但是真正强大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安身立命。我以前那么拼是因为我有自己的慾望，我觉得我要名利，所以我好努力。现在我觉得大部分我想要的我已经得到，我亦有能力在不对我的生活质量造成影响及情况下去迎接不同的人生。我衡量过有小朋友之后的利弊，我handle到……”

　　“你要面对的是陌生的生活，未知的未来，还是先别把话说太满。”于庭欢利落地打断她的话，“生孩子没有回头路。”

　　“你讲得没错，我拥有世界上好多女人都没有的物质条件和能力条件，因此我好幸运可以好独立地选择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可以为了自己而活。亦正因为我独立，我有能力，我有钱，我不需要像其他职业女性那样因为生小朋友而斤斤计较得失。我有底气去承担生育带来的风险，想工作就工作，想生BB就生BB。我不是爲了绑住男人或者传宗接代去生孩子，我是为了我自己。而且孩子爸爸会照顾家庭，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爸爸。”

　　“Naive.”于庭欢猛地回过身来，怒气冲冲地说“你会后悔的！”

　　“Heather...”宋蘅轻声说，摸不准自己哪裡又惹到她了。

　　“我可以做到牺牲爱情牺牲家庭，你都可以。”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是可以，但爲什么我一定要这么做？”宋蘅不解地问。“爲什么一定要我走你的路？那我还算独立？”

　　于庭欢又气呼呼地转过身去背对宋蘅，真气到肩膀都在发抖。她很少会这么失态。

　　宋蘅震惊之馀，自己一琢磨也就明白了，心裡还笑怎么自己之前没想到呢。
　　“Heather，可能在你心目中，我是一个叛徒。但是对不起，我始终想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我父母好，我男朋友都好，他们都不会主导我的生活，没人可以。”

　　于庭欢走的时候脸藏在Bobo头裡，宋蘅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不会是好心情。话说开了，她自己也舒心多了。于庭欢的到来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很强大，很有底气。

　　她又压下一阵恶心，轻抚自己的小腹，“加油！”

　　她咬死不吃抗焦虑症的药，就自己熬著，和工作有关的东西一律不看。每天除了吃药打针就是看电视和看书，什么轻松搞笑看什么，现在看的是《射雕英雄传》。宋君年也不敢提任何能惹她情绪波动的事情，知治的事他略微跟进，但从未给她透漏过一句。说起来，最给她不安的恰恰是亲戚们爱的建议。一天天一个个都不消停，尤其是週末和工作日晚上，老的倚老卖老，年轻的苦口婆心，像唐僧念经一样说个不停。宋君年这时候往往只能给各位亲戚斟茶倒水，顺便接收数道责怪的目光。归根到底，他是罪魁祸首，也只能受著。

　　宋蘅的情绪在亲戚们离开之后瞬间就是肉眼可见的低落，一个人蒙头盖著被子一动不动地。宋君年知道她死扛著不吃药有多难受，暗暗责怪自己之前怎么没往焦虑症那边想，早点治疗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他最后咬咬牙，请求宋蘅的父母再也不要让其他人打扰到宋蘅休息。他清楚这种话一说，他在宋蘅父母心中的印象会直线插水，活脱脱一个“要孩子不要母亲”的混蛋。可他没办法了，他看不下去。这是他在尊重宋蘅的意愿的前提下为数不多能减轻她痛苦的做法。

　　宋蘅家的亲戚终于消停了点。正当宋君年松了一口气，钟佩悟来了。

　　钟佩悟本来想把Azure的器官捐出去，但他母亲死活不愿意，最后也随她去了。他由头到尾没哭过，看似坚强地把Azure的身后事安排地井井有条。若不是宋君年要照顾宋蘅，这段时间他一定会陪在钟佩悟身边。在宋蘅不知情的情况下，Azure的葬礼很快在一个雨天举行，就几个亲人参与。宋君年买了一束百合花和一隻毛茸茸的柯基公仔过去。他不敢看钟佩悟的脸，那极致的压抑会让他无法呼吸，尤其是他很可能几个月后就会成为父亲。

　　他暂时还没对宋蘅肚子裡的孩子有什么期待，唯一所求的就是宋蘅的愿望得以实现，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钟佩悟和Azure之间的感情牵绊之深，他感动之余又有些害怕。

　　通胜说这个是个适合丧葬的日子。哎，居然连这种事情也得挑时间。雨天也好，那笨重的黑伞能挡住人的面容，雨声也能模糊掉哭声。

　　之后宋君年就没见过钟佩悟，直到他主动前来探望宋蘅。

　　一眼看上去他比葬礼时还要老不少，明明大家都是同龄人，偏只有他半头白髮皱纹横生。以至于宋蘅第一眼看见他，眼泪就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流。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不敢过来看她。”他对宋君年苦笑说，他瞄到宋蘅床上那隻巨大的比卡超。“原来在你这。”他无奈地摇摇头，在床边的椅子落座。

　　“按照传统讲法咧，我现在不该来探望你。”他说。

　　“封建迷信。”宋蘅连忙说。

　　钟佩悟虽然顶著一张苦瓜脸，但他还是尽力在宋蘅面前微笑。“我知你爸爸妈妈希望你放弃这个孩子，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Nathalie当年都是强行把Azure生下来。”他低下头耸耸肩，“当然，你的情况比Nathalie当时要好，我的意思是，如果那时有得选，我会放弃Azure选择Nathalie。一个健健康康的大人要比一个脆弱的小朋友更重要。”

　　“你都説了，我情况要比Nathalie要好。”宋蘅勉强挤出一个乐观的笑容。

　　“见到你现在这样子，我想到了Nathalie。就好像——噩梦重演。”钟佩悟抬头望天花板，眼睛睁得大大的，“Ella，你别忘了我大学读的是什么，你死撑著不吃药，没人可以保证分娩后你的精神状况会怎样。”

　　“其实如果没有这个BB，我觉得我的病情会加重。”宋蘅把头埋在□□，说，“我总觉得Azure会回来我身边。”

　　“我想说，所有小朋友都是独一无二的，大人不应该将对其他人的感情投入到它身上，强行把它们当成情感代替品，因为这样以来小朋友就会承载你对两个人的牵挂。一旦失去，其实是失去两个人。”

　　宋君年听不下去，默默走到窗边假装在看风景，只觉得室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其实都是形形色色的高层建筑，弄个落地窗又有多大意义呢。

　　他们又聊了会儿，声音都是压得低低地，宋君年听不真切。

　　“我今次过来不是想劝服你，我只是想讲出我自己的一些看法，爲什么我不赞成你的做法，让你多一个考虑的方向。最后还是由你自己权衡。”钟佩悟翻阅宋蘅的病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