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54、第 54 章

　　2019年X月X日。

　　钟念念颅内压突然猛降，抢救无效去世。时年七岁。

　　抢救刚开始毫不知情的钟佩悟立刻通知了宋蘅。那时宋君年恰好在做一项白内障手术，没人阻止得了宋蘅。

　　宋君年赶过去时，只看到病床上的白被单显出一个小小的人形轮廓。

　　钟佩悟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僵尸一般立在地板上，眼窝都凹了下去，就像一个活死人。他母亲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整个人不住地发抖，一把老骨头似乎随时就可以抖散架。钟佩悟的姐姐和姐夫在一旁红著眼睛劝慰老人家，十岁出头的外甥不知所措地左看看右看看，乖巧地想做些什麽安慰家人，可又不知道该怎麽做。他频频望向病床的的方向，第一次经历死亡，有点迷糊又忍不住感伤。

　　这样一看，宋蘅的反应说得上是最克制的。宋君年出现时，她一手撑著墙，很用力地呼吸，很用力地坚强。她没有哭没有闹，表情很平静，却在见到宋君年的那一刻，整个人软了顺著墙一直滑到冷冰冰的地板上。

　　缕缕血迹从她坐的位置蔓延出来。

　　宋君年的心一瞬间几乎要爆炸。

　　四週的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就连钟佩悟也有了点活人的生气。

　　“Ella出了什么事？”他僵硬地挪动步子过来。

　　科室不同，宋君年和Dr Yuen一直都是点头之交，直到宋蘅住院，两人才熟络起来。等宋蘅情况稍微稳定，Dr Yuen特地找了个角落和宋君年说话，还要求宋蘅的父母在场。

　　宋蘅的妈妈留在病房照顾她，便由宋蘅的爸爸出来。

　　“Ralph，宋伯，之前我就同你们讲过宋小姐的情况。她有中度贫血，轻度胃炎，体重过轻，各项指标都不理想。按照中医的讲法，就是体虚。昨日按照Ralph的要求我叫精神科的同事过来给她做了个心理测试，证实她有中度焦虑症。坦白讲，宋小姐目前的状况不适合生育——我同Ralph一早讲过这点——再加上她今次受的刺激太大，出现先兆流产，虽然刚刚我们尽力保住胎儿，但是很难讲下次。宋小姐需要服用抗焦虑症的药，好大机会对胎儿会有负面影响。生育本身就对女性造成好大的损耗，所以我从医学角度给你们的建议是——不要这个孩子。”Dr Yuen拍拍宋君年的肩膀，“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

　　“无论怎样都是阿蘅的健康最重要，”宋蘅的爸爸急得原地打转，“孩子要就不要。”说罢，他望著宋君年等表态。

　　“我知道了，之前也跟Ella商量过，她也觉得顺其自然就好，留不住就是没缘分。”宋君年对Dr Yuen的话一点都没感到吃惊。

　　听到宋君年的话，宋蘅的爸爸就火急火燎地回病房了。

　　待宋君年进门，只看到急得团团转的二老和一脸苍白但眼神坚定的宋蘅在对峙。

　　“君年，你不是说你两个已经达成共识了吗，哎，她不肯放弃！”宋蘅的爸爸见到他简直是见到了救星，连忙拉他过来当说客。

　　“我要这个孩子！”她瞪了逐渐靠近的宋君年一眼，语气倔强得很。

　　宋君年知道她刚刚受了大刺激，不好逆著她的意。他好不容易把二老劝走，得来的是宋蘅硬邦邦的一句话：“你也要劝我不要这个孩子吗？”

　　“我知道Azure刚刚走，你心裡难受，想留下一条生命。”宋君年说，“但事关重大，你先冷静好不好？你有焦虑症，一定要吃药，吃药就难免影响胎儿。”

　　“那我不吃药。我自己调节心情。”宋蘅冷冷地说。

　　“别开玩笑了。Azure的事情还没过去，你又要跟进新的case。你熬不了的。”

　　“我准备推了工作，休息一年。”宋蘅的语气淡淡的，可一听就知道没有反悔的可能。

　　一天下来宋君年受到的刺激是接连不断，宋蘅这个决定相比之下还不算惊涛骇浪。可著实让他感受到她要留下这个宝宝的决心。

　　“我不想你做出日后会后悔的决定。你冷静两天再做决定好吗？”他清楚宋蘅一旦下定决心，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味地逆著她的意思劝她，只会让她更加倔强。“无论怎样，我都陪在你身边。”

　　他回到家在专属宋蘅的书房裡搜罗一通，找到一隻她戴过的戒指，放到口袋裡便继续出门，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有些事情拖得够久了，久得他再也不能悠哉悠哉地思虑。

　　他想给宋蘅一份承诺。

　　他曾经担心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克身边的女性，现在他没那个精神去想东想西。他光是应付眼前的事情就分身乏术，而和宋蘅结婚是一团乱麻中的头等大事。婚姻不会给他和宋蘅的生活带来太大的改变，婚姻对他们而言更多是一份承诺。“无论生老病死，我都在你身边”听起来太老套，而且没有一纸婚书也做得到。但宋君年认为，至少在法律权利的层面上，他可以帮宋蘅分担很多事情，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承担更多的责任。不管宋蘅作何决定，接下来的路她都会走得很艰难。

　　他这个最懒得承担责任的人啊，也终于愿意有担当一回。

　　家裡没有女性长辈，之前也没给女朋友买过珠宝，宋君年只得在网上搜索哪家珠宝店的鑽石质量好。鑽石这种玩意，虽然只能当个摆设，裡面的门路可不少，4C也只是个入门的衡量标准。他逛了好几家珠宝店，都没看到满意的，最后还是在佳士得的网站上看到心仪的，但只能等一段时间才有得竞拍。

　　宋蘅跟她父母大吵了一架。其实也算不上吵架，她现在跟瓷娃娃没两样，二老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两位长辈天天跑来医院劝宋蘅不要这个孩子，惹得宋蘅更在心烦气躁。宋君年看不下去，顶著被误会的风险劝二老尊重宋蘅的决定。

　　在很长一段时间裡，宋蘅的妈妈都没给过宋君年好脸色。

　　他们俩既然打定主意劝女儿不要孩子，就没顾忌什麽不到三个月不能公佈的习俗。各番亲戚轮流来医院，就连宋蘅远在日本的表妹也专门飞回来和她表姐谈心。

　　两个姨妈、一个舅舅、三个叔伯、堂表兄弟姐妹八九个，侄子姪女一堆，小时候的邻居姐姐，再加上一个年近九十的外公轮番上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眼泪横飞。

　　“你哥哥一出生就没了，你爸爸妈妈就你一个，你不要让他们担心好不好！”外公双手撑著拐杖，宋君年怎麽劝他都不肯坐下，坚持站著让宋蘅心疼，最好心疼到屈服。“你现在下床走两步都不敢，什么都不可以做，何必咧！又不是説以后都不给你生。”

　　甚至Jess也来了。

　　他一身休闲打扮，看上去人瘦了些，但还挺精神，头发一如既往地梳得根根分明。

　　“我知你想讲什么。”宋蘅好久没和Jess见面，心情是欣喜的，不过一想就知道到他会说什麽。

　　Jess把椅子拉远了点才坐下，脸上带著一如既往让人莫名觉得可靠的微笑。“伯父伯母的确拜託我过来劝你改变主意，不过我不打算这么做。你不是个轻易动摇的人，这点我最清楚，我都不想浪费口水。我过来主要想看看你。”

　　宋蘅这才露出一个疲惫但真心实意的笑容，跟他閒话家常。这是这麽多天以来她过得最舒服的一天。

　　“我现在这个助理，连你一半都没有。”她感慨道，“好多时候我回到office都会觉得好孤独，心好虚，只有我自己一个。”

　　“其实就算半天考虑BB的问题，你都是时候停下，好好想清楚下一步怎么走。以你今时今日的成绩，休息一年半载没什么大问题。你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爲了这吗？”Jess笑笑，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看不见的污痕。“飢饿营销，你hold一hold的话説不定会更有竞争力。”

　　宋蘅推了工作，向律所请了一年的假。顶头大佬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不爽。他坚持要来探病，说要面对面聊一聊。宋蘅现在最宝贝她的肚子了，无论怎样封建迷信都没所谓，自然不肯答应，只能视频通话。这无疑惹得大佬更加生气，左威逼右利诱，跟在驴子面前吊根胡萝卜似的提了十几次“合伙人”。宋蘅一直不松口。最后大佬是恨铁不成钢地挂了视频。

　　这就证明Jess是对的。儘管大佬处在火头上，但从中可以看出她对律所的重要性。她像狗一样卖命在上面的人看来就是好用而已，她稍稍独立一点就急了，真是可笑。

　　她请假的消息不知道怎麽就传到了于庭欢那裡，更加不知道在她严防死守怀孕的消息后为什麽于庭欢还是知道了这点，并且摸到了她的病房。说起来，那场慈善晚会过去后，她和于庭欢也没多大往来了。事后她主动给过台阶，但于庭欢可能还是觉得没面子，对她的态度就变得不冷不热了。而不久之后她出了“艳照门”事件，两人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敲门声响起时，宋蘅完全没想到进来的会是于庭欢